钟鸣缓缓展开书信,信中洋洋洒洒百余字,详细叙述了李建业进洛阳城的情景。
三日前,李建业的车队与洛阳城的一万禁卫军在巫山相遇,胡塑被受命重新接管这万人禁卫军,继续向洛阳而行。
信中所言,在李建业回城前,遇到过三次刺杀,前两次规模较小,对李建业没有影响,但最后一次刺杀,让李建业失去了很多东西。
今日清晨,晨曦破晓时,洛阳城南门十里外,秦王旧部骠骑将军陈量海携一万虎贲军出面阻拦,两军阵前以命做保,势杀李建业。
当时陈量海横刀马上,开口便言:“长太子殿下,今日末将不能让你进城。
我愿为秦王殿下背下叛乱之名,以命换命。”
前两次的刺杀最多不过百人的夜行衣杀手,有试探之意,更有劝阻之意。
但这第三次刺杀,是生死之争的开始,敲响了李世成与李建业的夺嫡之战的战鼓声。
由秦王李世成手下头号大将陈量海出面阻拦,他以死明志,无论是否能杀死李建业,陈量海都逃不过掉脑袋的罪过。
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可以摆在明面上,无论是李建业还是李世成都不再忌讳。
唐臻帝李渊睁只眼闭只眼,他想阻止为时已晚,三年前他没有派人出城寻回李建业,就代表已经无法管这场朝堂之上的战争。
儿子都大了,许多时候李渊想管都有心无力。
这位征战沙场几十年的开国帝王,能灭前陈,抗衡后陈与南汉,唯独对自己这两个儿子没有办法。
秦王李世成手握兵权,能调动的兵马比他这位帝王还多,隐太子李建业多年收拢人心,朝堂之上的文臣多半出自他门下,臣心所向,当年多少官员因太子出走洛阳而辞官。
这场天之脚下,帝都城外十里的厮杀,李渊闭上双眼,双手拢袖,不闻不问。
城中众臣更明白,洛阳城外的这场战争是李建业回洛阳的第一道门槛,若是他连这一关都过不了,根本没资格与李世成争夺帝王之位。
洛阳南门外,万人虎贲军拦路;南门之内,百官跪迎长太子回归。
一场血腥且壮烈的厮杀,万人虎贲军,万人禁卫军,足足在城外厮杀了半个时辰。
陈量海作为大内为数不多的天罡榜高手之一,在天罡榜上能位列第十,与胡塑有不相上下的实力。
当时若不是於菟派来的白玉京弟子出手,这场战争的结果很难预料。
只能说是惨胜,李建业进南门的时候,他身后万人禁卫军只有百十人还能跟他走进城门。
胡塑瞎了一只眼,击星玄铁弓的弓弦断成两截,他身上禁卫军首领盔甲残破得不成样子,护心镜都塌陷大半,这一战后,胡塑实力一跌再跌,怕是难以再保持以气化形的大天罡境界。
胡塑身后的禁卫军亦是兵甲残破,能站着都在少数,都是互相搀扶才能前行。
唯独李建业的五爪龙袍上不染丝血,他踏进城门时,面无表情,眼中一片灰暗,身虽活,心已死,只因怀中所抱的太子妃尸身。
李广陵眼圈通红地跟在父亲身后,怀中抱着襁褓中的弟弟。
年幼的李慕云战时受惊,身体一直发热,他哇哇大哭,哭声响彻南门,甚至压过了百官的恭迎呼喊声。
看完信中所言,钟鸣叠起书信,扔进旁边的炉灶之中,他神色忧愁地叹息。
旁边的蒙藤早就接过绿豆汤,喝过一大碗才畅快地打了个嗝,抹抹嘴巴,蒙藤说道:“消息是方才送到的,绝对准确,李建业能走进洛阳,你的努力就没白费,你叹息什么。”
钟鸣苦笑,他走到门外,站在院子中,向着西北方的那座城池遥望,他虽然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到,第一战李建业就输的很惨。
死了爱妻,折了爱将,这样的胜利是李建业想要的胜利吗?
“我叹息啊,李建业的心死了,他就算能坐到帝王位,也只是一个统治天下的傀儡。”
遥望远方,钟鸣有些后悔逼着李建业回洛阳,兴许在淤泥村中的生活才是李建业想要的生活。
蒙藤与梁余两人都不解地看着钟鸣,他们还不能理解,权利与家人之间的取舍是多么艰难,无论选择哪一方,输的都是李建业。
身为前陈遗孤的张念尘似懂非懂,他微微皱眉,有些心疼李建业,也心疼钟鸣,但他嘴笨,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那位经历人间世态炎凉,活过百年的老道士亦是叹息道:“人的命,天注定。
他李建业生在帝王家,这是他一辈子逃不过的宿命。”
钟鸣一直遥望远方,目光变幻,嘟囔道:“李木匠,愿你在洛阳安好。”
……
南汉,一座挂匾“蓬莱仙府”的府院中。
百花齐放的后花园,李望野盘膝坐在凉亭中,身前是檀香古琴。
他手指拨动,悠扬的乐曲忽的戛然而止。
铮——
李望野因用力过猛将一根琴弦拨断,他只感觉心中狂跳,心烦意乱。
蹲在花圃前摘花的冯沐霏回头看看凉亭,瘪嘴问道:“李望野,你怎么不弹啦?”
捂着阵阵刺痛的胸口,李望野痛苦道:“我好像生病了,很难受。”
盘膝坐在一旁听曲的冯寕也缓缓睁开眼睛,微微蹙眉,冯寕伸手摸了摸李望野的头顶,眉头越蹙越紧,半响也不说话。
冯沐霏手里拿着花朵跑进凉亭,看到李望野后惊呼道:“李望野,你怎么又哭鼻子?”
李望野愕然,他摸摸自己的脸颊,不知何时眼角有两行清泪流下。
而后,李望野感觉到头顶传来股清凉的气劲,便昏昏欲睡,不消片刻昏睡过去。
此时冯寕才站起身来,望着新唐的方向说道:“霏霏,你这两日不要再欺负望野了。”
“我哪有欺负过他……”
冯沐霏瘪着小嘴反驳,随后走到李望野身前,担忧问道:“爹爹,他这是怎么了?”
“至亲之人离世,心痛难忍,过两日就好了。”
冯寕说的淡然,随后轻抚衣袖,将李望野抱到长椅上,让他躺好,又将身上宽大的袍子盖在李望野身上才盘膝坐回去。
冯寕脸上露出少有的慈蔼的面容,他摸着沉睡的李望野说道:“你有个好母亲,离世时都要给你留一缕挂念,这慈母的庇佑会保你在长生路上走更远的。”
隐隐之中,李望野额头上亮起团暖色的光芒。
……
洛阳城,皇宫内院,养心殿前。
夕阳将李建业的影子拉长,他独自走在宫廷大道上,手中提着柄长剑,身上的太子龙袍染满鲜血。
在他身后,跟着千余名虎贲军,想要拦他进殿,但没人能拦住。
胡塑瞎了的那只眼随意用布包扎,他左右手各持一柄长矛,站在宫门前,挡住那些虎贲军。
在胡塑身后,有身穿盔甲的将军,有身穿朝服的文官,无一都拿起武器。
李广陵抱着襁褓中的弟弟,冷眼看着一切,他身上也染了不少血迹。
宫门之外,虎贲军的尸体满地,血染宫廷大道。
闯过南门阻拦,走过朱雀大道,杀入宣武门,杀过乾坤殿前,秦王李世成不露面,仅凭那些将军,虎贲军兵骑,终究是挡不住李建业前进的步伐。
终于,李建业走到了养心殿门外,平日里重兵把守的养心殿今日很冷清,殿门外只站了位老太监。
老太监若有甲子岁数,白面无须,小眼睛眯成一条线,慵懒的样子如同一只老猫。
见到李建业走到殿前,老太监努力睁开自己的小眼睛,低头便拜:“老奴恭迎太子回宫。”
李建业将手中剑丢在老太监面前,铁剑落地,发出清脆的铿锵声。
李建业淡然道:“黄督侍,与我何必多礼,你且起来说话。”
老太监赶紧爬起来,撩起自己的袍袖,给李建业擦手上鲜血,嘴里还在叨念:“哎呀,那群杀千刀的,怎么敢对您动了刀剑,待老奴腾出手来,替您把那些贼子的脑袋都拧下来!”
闻言,李建业的面容稍缓,这位老太监名为黄壤,侍奉李家三辈人,比李渊的年纪都要大,李建业更是他一手带大的,亲如家人。
反观那位自小跟父亲征战的秦王,与黄壤的关系就没那么好。
念及如此,李建业的心里更有暖意,他任由老太监将自己的手擦干净,黄壤便擦边流泪,嘴里嘟囔道:“太子爷,这两年可苦了您啊!都怪老奴没用,不能拧下那贼子秦雄的人头,替您分忧啊!”
李建业叹息,他知道,老太监心疼自己是真,但要听父皇的命令才是首位,父皇不发话,这位即使身怀神功,又怎能去摘下秦雄的人头?
皇庭第一高手黄壤,对于父皇来说是杀人利刃,对于自己,只是个老长辈。
李建业听着老太监絮叨,待他道完对自己的思念,才问道:“黄督侍,我父皇可在殿内?”
黄壤赶紧回答道:“太子爷,君上早等在殿中,就等您回来了,您不知道,君上这两年没少叨念您啊,担心您出事……”
大概是年纪大了,老太监很絮叨,他叨念半响才发觉自己太过唠叨,赶紧躬身让开:“太子爷,您赶紧进殿去吧!”
点点头,李建业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推门而入。
李建业前脚踏进殿内,老太监黄壤后脚就擦干了眼泪,缓缓关上养心殿的殿门。
随后黄壤低头看看那把铁剑,老脸扭曲,伸手一吸,红色劲气从他手中喷涌而出,将铁剑揉成了团。
随后老太监脚尖点地,飞跃到高墙之上,他眯着眼睛猛然睁开,盯着宫门外那群虎贲军,厉声道:“太子爷,老奴这就帮您拧下这群贼子的脑袋!”
只见老太监的身影从高墙上疾掠而下,若飞鸿在宫廷外的大道上起落,每过一处,必有十数颗人头落下。
养心殿内,李建业站在门后,望向坐卧在龙椅上的那位老人,朗声道:“父皇,儿臣建业不孝,时隔两年才能再给父皇请安!”
嘴里虽说着请安,但李建业不拜不跪,傲然而立。
龙椅上的李渊已是黑发白发参杂,他微微睁开眼睛,轻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渊的话音刚落,龙椅旁站起位青年人,那人长相与李建业有七分相似,只是要比李建业多几分戾气,此人正是李世成。
他笑吟吟道:“大哥,欢迎回家,你若再不回来,我还以为你会死在外面呢!”
李建业怒极而笑:“二弟,你这就健忘了,儿时算命人可说,我比你要长寿,你得死在我前面。”
一场需要万人血泪才能有结果的战争,自此从养心殿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