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多想,归庄勒步掉头往相国寺而发。
方才那人去得甚急,来得甚快,想是王黼早就探知了崔鹭的踪迹,自己不敢怠慢,只得快速前行。
了结了这一件事,就算轻松了。
什么官不官的,都去他妈的罢,解脱了是好事。
当然,也让崔鹭解脱了。可别瞎查了,都停止罢,干点正经事不好麽?
想到这里,归庄一阵兴奋,甚至有一点异样的急切。因为实在是盼望着和崔鹭了结此事,盼望着解脱,自然也就莫名着急起来。
但是这着急,他想,人生中不过一次而已。
眼前的人影横飞,犄角旮旯都是书潮味儿。他像置身于书中那样,被人安排了命运,一页一页走着,走到目的地来完成使命。
他没有别的选择,他所有的行动都是被无形的手推动着。
行人若行字,一个个码齐了堆在前面,而他,就只能活在这些字的面前,奋力挣扎着。
与崔鹭同在剑院一晃十多年,从初级剑师,一直上升到今天官从二品的地位,自己是个正管职务,他是个副管职务。
归庄想着,继续前行。
他总是有点清高,对人对事,甚至对政治都这样。归庄避开行来的一个人,继续想道,当自己为了职位送礼巴结去求人时,他只是冷眼旁观着。
剑院里,有两个出众的人,一个号称“清风朗月小先生”,一个号称“天地来迟归不迟”。他摇了摇头,两个人的性格或许从诨号上就能区别出来。
自己活得谨小慎微,处处看政治风向,要说自己本也没有大的政治欲望,只求做个剑院正管,能够带队研剑一辈子就行。
可世事总不如人愿,有道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官场身不由衷。
自己唯唯诺诺拉关系找靠山,被人嘲笑看不起不说,到头来,没有任何动作的崔鹭反倒是轻易得到了一个仅次于自己的大头。
或许,这就叫造化弄人,不过,他心里更明白,这是上头因材制衡。
想想也是,自己确实不差,可崔鹭,也不差。自己恐怕就胜在托人找关系上,有个靠山,就和没靠山不一样,看现下这情状,很容易看出点什么来,那就是,生活处处是关系,没关系寸步难行。
人呐,你得先活着,活着才有顶大的乐趣,活着才是顶大的事。
至于说的什么尊严、道义,大侠的本色,都是扯淡,没命活着,你说那些有什么用?
归庄不知不觉就感到眼角有些湿润了,十年之交,各为其心,来个了断罢!
他承认自己活得很一般,不会特立独行如崔鹭,自然也没有什么棱角。他都是平平地活着,自己用剑削平自己的棱角。
过程很漫长,也很疼痛,可这是活命的必经之路。
与崔鹭相比,自己的人生可能不如他那样精彩,可自己的人生肯定会很长久,永远永远。从道义上来说,自己也确实不如他活得那样光明磊落。
可是人不止有道义,更要有命。孰轻孰重,各有所爱。
归庄长叹一声,心下稍稍平静了,离着相国寺更近了一些,已经可以远远瞭望到它的斗拱飞檐了。
素绚与崔鹭一前一后地走着,远远瞭望到相国寺时,人群四周突然出现把剑在手的人,眼光锋利,杀气浓重。
人群早已乱作一团,惊吓声和嚎啕声连连不止,所有人哪里会想到,竟然有贼人光天化日在天子脚下当街斗剑。
二人立住脚步,刺客们握剑缓缓走来。
归庄回过神来,这才感觉到一股幽幽剑气,紧接着就听到一阵阵叫喊声,看到前面的人群开始四散。
黑鲨剑现出来握在手中,接连几个跟斗凌空便翻到了前面。
崔鹭与人已经缠斗在了一起。当心犹有一个神气凛然的公子待要上阵。
蓦然,一股大风忽至,一阵厚重的剑气袭来。
归庄不自觉笼了黑鲨剑护住胸前,一个黑色斗笠人影快速袭击了那个公子。
眼前已经乱了。
崔鹭连杀了四名刺客,后面又有更多的刺客涌上来。
归庄这才发现,楼上屋檐高处都站满了带剑者,连绵数里,腰间别着拳头大小的铃铛,他们都在放风。
当下是个好机会,归庄一剑向着崔鹭暴露的后背刺来。
崔鹭一剑贯穿暴毙了面前两人,接着横带至身后,归庄的剑一下就又穿透了这俩尸体。
铃铛开始响起来,此起彼伏的铜舌撞击声像水流一样层层铺垫过来。
五六十余剑客拥挤着向崔鹭归庄砍来。
赤裸裸的白刃战。
二人被逼进了一条小胡同里,人群惊叫声已经越来越远,只有部队的齐整脚步声渐渐近起来。
不过数息之间,地上已经躺下了近三十名剑客。
两人都在血色迷离里颠倒起来。
随着部队的逐渐靠近,放风观哨的剑客们挨次远遁,向着东京城外逃去。
京城防卫部到达现场的时候,惊醒了素绚。
地上已经堆满了尸体,她好像觉察到什么似的,挣扎着爬起来,又往前走了几步,在一条胡同口,她看到摇摇晃晃的归庄从崔鹭身上抽出剑来。
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所有人都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个公子,他就如不食人间的画中仙,与这血流成河颇不相称。
当众人回过神来时,她才注意到向她这里靠拢过来的兵士。
是走还是留的问题在她心里快速划过。
这个结局应该是她早就料到的了,只是,她唯一不相信的是,竟然来得这么快,只不过一眨眼的时间。
崔鹭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之前那几日也如电闪一般快速划过心头。
针刺一般的痛传遍了她的全身,她下意识地慢慢后退,残剑见手,几个唐突格挡已经跃上中空。
没有人想到这么一个普通公子也是剑客。
她俊俏的面容和冷峻的神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兵士们正在犹疑之间,她已经飞跃出数十步,有人好像觉到落雨了,一擦脸上,一滴水晶濡湿在手指。
归庄摇摇头,经过方才那短暂的一战,他的气力竟然消耗了太半。他抬头看了一眼,由着她渐渐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