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庄正坐在城楼的胡床上闭眼休息,城下是待检通过城门的人们。兵士们一字形排开,细细查看经过的每一个人,每一只牲畜。细微到不能再细微,连车辙都不放过。
归庄把茂陵剑横放在膝上,他在用心神和这剑交流。他想,崔鹭太精明了,连死都不让人安生。
按理说,本命剑可以殉葬主人,暂时隐藏消失,谁也找不见,只等二十年后就可以重新返阳流落在人间。
但崔鹭死的时候并没有带走茂陵剑,而是把剑留了下来。当时那个场合,能接替此剑的只有自己,归庄眼皮晃动了几下,继续感叹,接下来的可不只有这把剑,还有崔鹭的心事。
精明啊,这一招真精明,他死了,他的包袱可是卸给自己了。归庄心里暗暗叹口气,他有些压抑。
忽然间,他猛地睁开了眼睛,通过胡床上传动的些许声音他觉到,两三里开外正有一个元气充沛、体力过人的剑修走来。
是他?
归庄跳起来,看了看贴在门楼上的告示,那个高八尺的辽国人,他的鼻子眼睛都在归庄面前清晰了起来。
归庄一皱眉,连忙吩咐道:“快,快去,通知朱勔大人!东南西北封城,今日白天闭门!”
四个驿兵看到剑修高超的归庄都如此反应,自己也吓得有点手足无措,遂赶忙骑了马一路高喊:“辽国贼人到也!辽国贼人到也!”
在门楼西侧休息的八名剑师见到归庄如此吩咐安排,加上自己若有若无的剑气高压感觉,都确信是那个头目来了。如此远的距离能够传导剑压的剑修,也是他们第一次碰到。
八人走来问道:“归大人,这人八段之上?”
归庄摇摇头,他也没有见过这种情况。八段的道君皇帝和五剑臣他们都没有如此怪状,史书和各门剑经上也没有明确记载过这种异象,倒是《古剑谱二十四式》只有一句简单的话描写过一种千载难遇的修行者:
“地裂天崩,穹远胥有动感,人歊赩,崒亦为震。”
这是通天体魄的修行者,俗名纯阳至刚体。
归庄握了握拳头,忧虑道:“怕这人千年一逢。”又联想到那把四十斤的大剑,种种现象表面这的确不是一般的剑修。
夜里他力战了会玩风剑的辽国剑客时,心内一阵不屑,想道,小民没多有见识,就喜欢人云亦云,这辽国贼人哪有多厉害,不过如此而已。
但这一会子,他却开始手心出汗了。
刘三从门楼里走出来揉着眼睛,骂咧咧地问道:“是哪一个不长眼的在哄嚷?”
归庄因为即将面对从未遇到过的对手而表现出些许谨慎来,眼睛睁得很大很圆,眉毛拱起弯刀,回头看时,把刘三吓了一跳,连忙改口问道:“归管正,贼人真来了吗?”
归庄也不看他,黑鲨剑显现出来,抓了双剑站在女墙上,左黑鲨,右茂陵,严阵以待。
他在想,剑客的直觉一般是不会错的,这人会往北门来。如果直觉错了,不在北门,眨眼之间,这个高手就会破城遁逃。
朱勔正在知州府里喝茶时,隐隐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剑气在袭来。他看到自己手中的茶杯在晃动,里面的茶水有一丝蒸发的迹象。
“不好!来了!”朱勔这才觉得之前小看了那人,那人可能有万夫不当之实力。他急忙通知知州张重则和宗宋两馆主,自己则跨剑骑了八骏中的山子马径直向西城门飞驰而去,身后的三百亲兵也赶忙行跑前进。
张重则捏了捏下巴对宗宋二人说道:“我不是剑修,但我手下的参军是。起先他感到远处有些异常,说贼人可能来了,我不相信。即刻就听到朱大人通知,见他骑马去西门了。我们快随上去罢!”
宗少伯道:“在下愚驽,修为比不上朱大人和参军阁下,到如今才稍微感觉到一丝异样。我的主意也是西门,贼人有可能西北进发斜路北上大辽。”
宋无完全认同宗少伯的看法,大事一向都由师哥作主。
参军吴奂灵道:“各位前辈都认为是西门,那我们速去罢,只怕迟了就坏事。”其实他隐隐觉得这个贼人敢在白天这么明目张胆袭城,不会缺少走正门的胆量而去西门的,但见朱大人都如此,也只好应同。
吴、宗、宋三人以及诸多吴越剑道馆的得力弟子都跃步上街飞上屋檐,所到之处,重楼、竹竿、树木、花草都为足下之垫,向着西门点步奔去。
李机眠和倍侯斥在纵横交错的剑气中感受到了最强烈的一股,像草原中大风的心眼那样具有最大吸引力。他们都顺着这股剑气散发的中心飞快冲去,这个中心在向北缓缓移动着。
起先霸爷是扛剑走在街上的,待远远见到城门后,他终于把古钝放了下来,慢慢地拖在了后面。最初街上的小贩和行人还以为他是疯子,虽然样貌酷似通缉上的盗贼,但谁也没想到如此坦白走在街上的人真是辽国贼人。
后来他把剑拖在后面,慢慢拉出了声音,在青石板上擦出了火花时,人们才感觉不对劲,都相视一惊,静静地注释着这个怪人。
北城有驿兵骑马高喊“辽国贼人到也”,经过这条街时,怪人不避让,身后的大剑连人带马劈作了两半,鲜血飞溅在半空。顿时腥味弥漫,有人大喊一声“杀人了”,都开始四散逃跑。
此刻的街上已经鸡飞狗跳,杂乱拥挤,人群喊叫声嘲哳,有风慢慢地吹起来了。
客栈里的三十六人听到这嘈杂声,都推开被褥一跃而起。孟野道:“是真来了。这人好强的剑气!”
杨堪皱眉道:“大家带上剑,找准机会献一份儿力!”于是三十六人齐声抽剑,望着街上嘈杂声快速走去。
长笛一声人倚楼。一个清秀的少年正站在五重高楼顶上,忽而吹出了一段汉乐府古曲《有所思》,他正攀着楼上的鸱吻仔细盯着眼前的情况。初出嘉陵江就遇到了这种前所未有的盛景,回去他要向妹妹炫耀,于是笛声又忍不住悠扬了起来。
站在北城楼上的诸人已经可以看到迎面而来的盗剑者了。他和通缉告示上一模一样。城下有冷风正呼呼地吹上城楼来。
刘三连连摆手道:“快去通知朱大人!”
驿兵回道:“朱大人去西门了!”
刘三大声问道:“归管正,主贼是不是这个人?!”
归庄不动声色,霸爷却听到了,高声回道:“是我!”他的声音清澈洪亮,在门楼内盘旋激荡了三圈儿才渐渐消失。
城楼上的人都一哆嗦,城下的百姓早都四散逃跑了。
驿兵飞马去西门通报,边跑边喊:“北门告急,北门告急!”
霸爷的剑已经抡圆了起来,隔着半里地,归庄见到来人的剑厚重且宽大,一道青光从天而降,向着北城门楼上劈来。
剑芒清寒锋利,拖着长长的尾巴扫尘带沙地砍将过去。
城楼上的人大惊失色,只见一道剑光遮天蔽日如巨浪一样砸向自己的头颅。
归庄立马抛起黑鲨剑,它在中空嗡嗡作响,一阵闪耀,黑鲨剑光暴长半里,横剑接住了砍劈过来的青色剑光。
一声巨响闪现在城楼上,楼上的尘土开始震动翻飞。两光消散。
城砖晃动时,刘三反应迅速,抬手叫道:“放弩箭!”
但已经来不及了,刘三的声儿还没落,霸爷如鹰隼一般,连着几下跃步三十多丈,又是一个震天动地的青色剑芒横着向城楼扫去。
地上的石子都开始跳动起来,而弩箭滑过霸爷的头颅纷纷钉在他身后的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