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二,是沈毕之的寿辰。
黄历上说,诸事皆宜,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但是这一天,却并不是什么好天气。
天还未亮就下起了清雪,飘飘撒撒,等天亮之后已经铺了一地的银霜。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下的比每年晚,也更小一些。
但这雪却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就那么一直下着。
沈归云和陆邦媛天还未亮就开始吩咐家中下人来回打点,比正主还要积极。
沈毕之盖着毛毯窝在藤椅上补觉,愣是被她们两个指使下人抬到了挂满红绸的廊下。
沈毕之不愿意打击两个人的积极性,干脆眼不见为净,把毛毯拉过头顶继续装睡。
其实,这个寿宴办的再怎么热闹,到最后也不会有多少人来,充其量不过是看在女帝的面子上送来几件差不多的寿礼罢了。
当前朝中的局势,文官多孤傲,结识交往的也都是什么所谓的清贵人家,讲究一个家世清白、为人清高;武将以力结友,拼的是谁的拳头大,更看中一个人的勇猛和气节。
沈毕之出身乡野,行事不择手段,又是一个宦官,根本就不受文臣武将的待见,怎么可能有人上门来祝寿?
沈毕之看的透彻,却不愿意说出来。
她似乎总是这样,有些事情看透却不会说透,表面上还能继续笑脸相迎朋友相称;有些事情却是直接指出一针见血,毫不顾念往日的情面。简而言之,沈毕之对人不对事。
因为一直在落雪,寿宴定在了未时三刻。
可是,直到午时末,也没见有人来。
侍剑每隔半个时辰就往门前跑上一趟,跑了两趟之后,干脆就一刻跑一趟,最后直接变成了盏茶的功夫就跑了两个来回,急得她直跺脚。
因为她孩子气的举动,沈毕之含笑摇了摇头。
静心一贯安静,往沈毕之怀里塞了汤婆子,又加盖了宽大的黑色猩猩毛长毛斗篷,还在脚边放了炭盆,净了手后又给端来了一碟子五颜六色的精巧糕点。
她伸过手来的一瞬间,沈毕之看到她的手腕上卡着的不是平日里惯戴的那一串雕刻佛陀的小叶紫檀手串,而是一串篆刻着经文的老山檀,味道极其张扬浓郁。
在沈毕之的印象里,静心一直都是宁静淡泊的的,喜欢的东西也都是些简单朴素的,这串手串便显得尤为不寻常。
而且,匆匆一瞥,沈毕之觉得这手串有些似曾相识。
沈毕之捏了一块兔子型的豆沙糕,咬了一口,皱了皱眉,“换了新的点心铺子?”
虽然说姜婶子做的吃食也很不错,但沈毕之喜甜食,爱吃糕点胜过饭菜,加之她忙起来的时候又从来不管时间,每每回府时总是后半夜,总不好叫厨房每天半夜里还要起来准备膳食,故而府上时常备着京中老字号锦食堂的糕点,而负责出府去采买的是沈毕之身边伺候的丫鬟静心。
沈毕之虽然不说,但她的嘴其实刁的很。
静心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才低着头回道,“是换了一家。前两日新开张的铺面,叫翡翠轩,和咱们府上只隔了两条街,比锦食堂近了不少,而且味道也不差,门前好些人排队。”
“翡翠轩?翡翠轩。”将这个名字在嘴里反复咀嚼了几遍,沈毕之微微欠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毛毯和斗篷,这才说道,“东西是比锦食堂味道好,但是静心你要记得,人得念旧,若是打定主意选择一个东西,便绝对不能因为任何原因再选一个。”她语气平淡,就像是在闲话家常。
但是,事实上,翡翠轩的名字,沈毕之三天前就已经听过了。
三天前,姜斯专门来禀报,说是手下暗卫反馈上来的消息――两条街外开了一家点心铺子,幕后老板是二皇子府上的一个客卿。
一个客卿,如何能在寸金寸土的平乐坊开上一家铺子?
朝廷有明文规定,在朝为官者及其妻女,三族以内,一律不得经商!若有违者,一律论处,轻者抄家,重者革职查办。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不让官员经商,你得让官员在府上收留客卿吧?那些客卿他们自己要经商,与官员何干?
其实,又怎会无关?单凭一个小小的客卿,在京都可谓是举步维艰。若是顺风顺水了,自然是有人看在他家主子的面子上。
可是,他家主子为何会为了一个客卿卖人情面子?自然是因为钱最后是进的他自己的口袋。
这样的事,只要细想,都能想明白,朝中大臣们也并不是蠢笨之辈。但是,最后御案上却并没有此类的折子。
为什么?
你如此,我如此,大家都如此!
若是某一件事情成了一种不成文的规律,所有人都如此做,那么哪怕这件事是错的,也不会有人开口。
开口干什么?和所有人同归于尽、鱼死网破吗?
手底下的人知道这种不成文的规律,故而把这件事报了上来。这几日,沈毕之就是一直在考虑到底要不要拿此事做一番文章。
是了,沈毕之想起来了。半月前,德容皇后寿诞,杜贵妃送了一串老山檀的手串,被退了回去。当时,沈毕之在宫中当差,见到了那手串,与静心现在戴的这一串极为相似。
“吃惯了一家的糕点,最好还是不要再换另外一家的好!”沈毕之笑眯眯地看着静心,意有所指。
她现在没有证据,既不能说翡翠轩是二皇子的铺子,也不能说静心是二皇子的手下,否则就是无端构陷!更何况,静心在她身边伺候也有一段时间了,她愿意给静心一个机会。
沈毕之用话点了静心一下,希望她悬崖勒马。
静心一惊,手中的碟子直接飞了出去。
侍剑飞扑过去补救,“还说我毛手毛脚的,静心姐姐不也是这般大意?!”
她不过只是会些简单的拳脚功夫,又不是轻功了得,自然不可能接住。
“啪”“咔嚓”,碟子落了地,四分五裂。
侍剑一手抓了一块糕点,瞠目结舌地看着溅起的雪花和糕点碎屑沾满了自己的裙脚。
好半天,侍剑才伸出手,弱弱地问了一句,“大人,糕点您还要吗?”
原本好好的糕点,已经被她捏的不成样子。
沈毕之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我还是更喜欢原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