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和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呆在一处,更何况那老者还躺在地上喊疼……这种场面,自然是颇为吸引眼球。
受困于衢州的百姓又不能支了桌子打马吊,日复一日重复的不过就是清理废墟、重建家园这样大同小异的事,难免无聊。
久而久之,整个衢州城内的氛围都显得有些沉闷了。
无所事事的人,就像是无头的苍蝇,这里转一转,那里看一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把日子过的平淡如水。
可是,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这些人并不是真的能做到心静如水,只是没有足够让心湖泛起涟漪的事情罢了。
人一无聊,就容易八卦。
稍微有一丁点的小事,都能引得这些个人像是苍蝇看到了有缝的鸡蛋,蜂拥而至。
更何况,老者可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喊叫声又是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很快两人周围就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眼下,沈毕之和这老者,一个年轻,一个老迈,一个站着,一个躺着,一个盛气凌人,一个孤苦无依……
光是看着,也已经足够让每一个人心中都设想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来。
故事或许不一样,但心情是一样的。
不管心中设想的是怎样的一个狗血故事,在众人看来,老者就是弱势群体的一个缩影,而沈毕之就是那无恶不作、草菅人命的恶霸。
所谓,你弱你有理,不外如是。
人们总是习惯同情弱者,以此来彰显自己的慈悲为怀。
“什么人啊这是?缺德不缺德啊?那么年纪轻轻的一个小伙子,青天白日的就欺负一个老人家,真是缺德,也不怕出门被车撞、下雨遭雷劈!”一个金钗绾发,绸缎在身,贵妇人打扮的中年女子,最先开了口。
“就是哦!自己不会老的呀?”接话的,也是一个有些年纪的夫人,她打扮的斯斯文文的,蓝底白花的裙子,外罩着藏青色的无袖夹袄,头上别了玳瑁簪子,还戴了一只米珠串的发网,听口音应该是江南水乡一带的人。
显然,不管是什么时候,也不管是非对错、黑白曲直,管的最多也最宽的,永远都是大妈们。
你大妈,永远是你大妈,是颜色最最不一样的火花!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拄着拐杖的老爷子颤颤巍巍,却还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花白的胡子也跟着一抖一抖的,很是神气。
末了,老爷子还不忘追忆一下当年,“想当初,我年轻那会儿,提倡‘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尊老爱幼可是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东西!”
似乎,但凡是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时常把曾经的事情拿出来说。
或许,是因为自己年轻的时候真的有什么丰功伟绩;
或许,是因为人心真的是越来越不古,老一辈人觉得心痛;
但是,更多的,应该是寂寞。
毕竟,自己老了,当下是年轻人的时代!
江山代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
那些前浪们,在不属于自己的时代里,英雄迟暮,渐渐被取代,被遗忘。
他们也会寂寞,在无人问津的黑天白日,在一事无成中垂垂老去。
他们不甘心,他们努力挣扎,但是于事无补。
他们只能通过年轻时的事,找到自己,曾经的自己,那个于人于己都还算有用的自己。
一个壮汉把手里正抱着的一根断了一截的房梁扔到地上,卷了卷衣袖,“呸呸”两声,往手心各吐了一口唾沫,接着搓了搓手掌,很有些摩拳擦掌、大显身手的意思。
好一个汉子,人狠话不多,遇事不磨唧,能动手的地方,绝对不会动嘴!
一个貌美的小娘子脸蛋气的红扑扑的,憋了半天,只骂了一句,“无耻!”
连骂人都是这般温和,没有半分气势。这,竟还是个内敛的小娘子!
……
指指点点,流言不绝于耳。
世人常说,流言止于智者。
显然,今日此处,没有一个人是所谓的智者。
不过是一刻的时间,沈毕之已经从字里行间听出了十余个版本。
版本一:老者是沈毕之的父亲,沈毕之此人生性残暴,对老父拳打脚踢,极为不孝……
版本二:沈毕之与这老者萍水相逢,老者待其若亲子,但奈何沈毕之狼子野心,骗光了老者的钱财不说,还将其扫地出门……
版本三:这两人非亲非故,不过是走在路上撞到了一起,老者体弱多病,沈毕之年轻力壮,是以老者受了伤,伤的很重,但是沈毕之并不愿意花钱为其诊治……
最扯的是,竟然还有人认为,沈毕之和这老者关系密切,是那断袖分桃的关系!
沈毕之揉了揉额角,正打算解释一二,就听到了所谓分桃断袖故事的后续。
一个说,“要我看,那年轻的生的一副小白脸的样貌,多半是那老的家里养的!”
“说不定,是那老的变了心,所以才被那年轻的这般追打!”另一个补充道。
沈毕之觉得,京都里那些个说书的、唱戏的,要是都能有如这些人的这般想象力,也不用非得把自己和周翰硬凑到一处了。
吃力不讨好!没有人相信,也就没有人愿意去看。
要是随便两个人都能编排的这般有鼻子有眼的,还愁没有人欣赏吗?
火,指定大火!万人空巷、一票难求的那种火法!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便是沈毕之生了一百张嘴,此时此刻也是解释不清楚的。
焦头烂额,不外如是。
突然,人群从外围开始自动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沈毕之还在好奇是何人有如此大的排场,竟然就看到了四皇子,犹如众星捧月,款款而来。
是了,不知不觉间,四皇子在衢州的一众百姓之间已经极有威信了。
威信这种东西,可不是说有就能有的。
不然,二皇子何必广纳门客,何以为了礼贤纳士风雪中在人家门前等上三个日夜?
不然,三皇子何须造桥铺路,何以为了收买人心洪水决堤时亲自带头去修坝架桥?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对于皇家之人来说,民心向背最是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