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都前脚刚翻了另外一扇窗户出去,后脚李伯谦就走了进来。
他一身青衫湿透,混了塘泥和热血,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
他跌跌撞撞地进了屋,还未开口,人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了榻前。
在他的身后,留下了长长的一串乌黑脚印。
“这是怎地?行如此大礼?”沈毕之用手扒愣了几下窗棂上的玉佩。
玉佩磕在窗棂上,那声音算不上清脆,却也并不会太过沉闷,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求你救她!”李伯谦磕了一个头,恨不得把自己放到尘埃里。
“谁?”沈毕之倚在枕头上,揣着明白装糊涂。
李伯谦没有抬头,声音闷闷的,“绾绾!绾绾她快不行了!”
“你以为,我是开善堂的?我的这个面相,看着也不像什么好人吧?”沈毕之望着他的头顶,目光很平静,开口的话却很是不近人情,“我凭什么要救她?或者说,救了她,对我有什么好处?”
李伯谦霍然抬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沈毕之会说出这样的话。
良久,他终于垂了头,呐呐地说道,“可是,之前你不是说要为我们……”报仇?
后面的话,他已经说不下去了。
其实,他们与沈毕之不过是萍水相逢,人家救了他们,还收留了他们,本来就已经仁至义尽。
救人这种事,本来就强求不得。救你,是人情;不救,也是本分。
不能因为人家对自己表达了善意,就理所当然的觉得人家也该一直帮你下去。
“你也说了,那是之前!”沈毕之打断他,“可是现在,我不想了!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也由不得别人拒绝。若是平日里,你们早就已经死了。可是你看,我在此处过得颇为惬意,不想见血,所以也就眼不见为净,由着你们胡闹了!”
善变!翻脸不认人!不外如是。
李伯谦倒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只是,面前的人已经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李绾馨的情况太特殊了,他根本就不敢也不能出去找大夫!
“喂!你喜欢的女子要死了!你竟然还有心情杵在这里当木头桩子?”沈毕之顶看不上他那呆呆笨笨的模样,顺手就摸了个东西扔过去。
扔出去了,才发现竟然是从叶子都手上抢回来的那半本话本子,不禁一阵后悔,深恐自己方才好不容易装模作样立起来的人设崩塌。
但是这会李伯谦满脑子都是李绾馨和沈毕之的拒绝,倒是没有去细看砸在脸上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把那话本子从脸上扯下来,攥在手里,想也不想就起身欲走。
沈毕之既然不肯帮忙,他总还要去想想其他的办法。
“傻子!”沈毕之笑骂了一句,这才慢悠悠地开了口,“我若是救了她,你可愿意出面去指证五皇子?”
“愿意!愿意!我愿意!”李伯谦霍然转身,眼睛里一点一点燃起光来。
“你先听清我在说什么!”沈毕之白了他一眼,“我说,李绾馨,我会救,但是你要出面为我扳倒五皇子!”
“五皇子?!你都知道了?”或许是这一次他终于恢复了理智,又或许是听到沈毕之的话被吓醒了过来,他立刻就接了话,一脸警惕,“扳倒皇子,你要做什么?你是谁的人?”
沈毕之掀了被,下了床,捋了捋衣服上的褶皱,赤着脚一步一步走过去,笑容温和,“忘了自我介绍,我姓沈,字毕之,在西厂供职!”
“至于,你说我要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还世间以公正,还朝野一片清明!”这话原本也是义正言辞,只是她脸上的笑实在太过刺眼,很难让人信服。
更何况,他可是沈毕之啊!为了一个女人,陷害忠良,拉了不知道多少人入狱……
这样的人,如何让人信服?
一时之间,李伯谦倒是不怎么敢同她做交易了。
“伯谦,你可要想好了!”看出了他的迟疑,沈毕之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说道。
李伯谦没有出声,却也没有离开。
沈毕之继续循循善诱,“就算我要拉五皇子下来,又怎么样?与你何干?”
“他不是恶人吗?他不是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女子吗?这样的人,本来就是罪有应得啊!”
“你想一想李绾馨,她就要死了!是谁害得她如此人不人鬼不鬼?是谁害得她年纪轻轻却命不久矣?又是谁害得你们两个不能长相厮守?不是他吗?”
“你再想一想,你空有满腹的才华,为什么会闹得如此境地?这世道公平吗?你就甘心吗?你的梦想呢?你的志向呢?你就不想重回朝廷吗?就不想拿回属于你的一切吗?就不想亲手让这样的人和事统统见鬼去吗?”
“伯谦,到我身边来吧。”沈毕之语重心长,“是,我的名声是不怎么好听,为人也不怎么磊落。可是,我敢说,这些个得罪权贵的事,只有我敢做,也只有我能做!”
李伯谦依旧没有说话,但是却转过了身,明显是有些动摇的。
一个人读书,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对得起神童的名气?
更何况是李伯谦这样的年轻人,一腔热血尚未冷却,心里自然也是装着家国天下,也是装着雄图大志的!
沈毕之继续说道,“若我真的是不仁不义之辈,令仪出身公仪那样嫉恶如仇的武林世家,又怎么会甘心在我手底下做事?若我真的做了陷害忠良的事,红妆此番回青山书院之后,叶山长那样德高望重的前辈又怎么会让他回去?”
“这……”李伯谦欲言又止。不管怎么说,沈毕之说的是实话。公仪南也好,叶红妆也罢,两个人的出身和性格在那里,怎么也不该跟着一个不像话的上司。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进京后所做的一切,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中间也对得起百姓和自己的良心!”沈毕之如此说道,掷地有声。
“我,信你!”李伯谦终于开了口,只是显得有些艰难。
他的相信,也不知道到底有几分深切在里面,或许也就只是为了救李绾馨的敷衍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