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看到那人慢条斯理地出现在了书房门口,寇学武恨不得学那些个大姑娘小媳妇给佛爷烧个香磕个头。
自己在这沈府上已经呆了小半天,就连茶水都已经喝了四壶,沈毕之若是再不到,寇学武就该跑第六趟茅房了!
“大人,您来了!”寇学武连忙起身,极为热络地迎上去,恨不得给沈毕之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这人自在惯了,坐在椅子上超过半个时辰就浑身不舒服。这也就是在沈毕之府上,他寇学武不敢造次,不然早把房盖掀起来了!
沈毕之见到他难得的热情却并没有领情的意思,侧身躲过了,然后堂而皇之地绕过他坐到了主位上去。
书房的门被从外面关上,里面一下子昏沉了不少。
刚刚沐浴过,沈毕之只穿了一件鸦青色的宽松道袍,看上去灰扑扑的,没有半点生气,但偏生脸却是红的,看上去倒还不至于一片死气沉沉。
寇学武尴尬地挠了挠自己钢针般的短发,露出了一个傻气的憨笑来,“今天真冷,是吧大人?”
沈毕之整个人都摊在了身下的这把黄花梨木太师椅上,偏生不会让人感觉颓废或者萎靡,看上去依旧是极优雅的。闻言,也只是眯着眼看过去。
只见寇学武今天依旧只穿了单薄的白色劲装,领口的地方大大地敞着,两条衣袖更是直接挽到了手肘上方的位置。
没话找话,想要化解尴尬,但是很显然,他失败了,场面似乎更加尴尬了。
“你……冷?”沈毕之狐疑地问了一句。
寇学武修习的内功心法也不知道是何人所创,极刚极阳,炙热无比,数九寒天里,他也不会觉得丝毫寒冷。
书房里有些暗,背着光,寇学武看不清沈毕之的表情,当然就算看清楚,想必他也是猜不透的。
正在犹豫要怎么回答沈毕之的问题,却不想沈毕之不过是随口问了一句,接着就说到了其他的事上去,“说吧,你今儿个来,到底有什么事?”
“大人,您交代的事情,有些眉目了!”寇学武干脆也不坐下了,又开始走来走去,似乎对书房里的一切都好奇不已,实则是坐不住了。
“哦?”沈毕之挑了挑眉,“怎么说?”
寇学武继续说道,“早上天还没亮,有一队商贩偷偷摸摸进了城!”
“然后?”沈毕之难得好耐心,还端起桌上的姜茶小口地抿了一下。
果然如此啊!沈毕之吐了吐舌头,姜的味道太过辛辣,就算再过多少年,自己还是喜欢不来啊!
似乎是觉得味道实在难闻,沈毕之还若无其事的把茶杯推远了一些。
寇学武继续说道,“可是,这一队人的货物没去京中的任何一家商铺,在西街的骡马市里面招摇地走了一圈,然后人换了衣服,骡子摘了铃铛,直接分散开来,混在人群里,消失不见了。”
“骡马市?”沈毕之皱了皱眉,“可还有其他有用的消息?”
骡马市是京中最大也最庞杂的一处市场,在京都的最西边,比邻着七层的莲心塔。
每天天还未亮,伴随着塔檐上的清脆铃声,贩夫走卒们开始了一天吆喝,直到月亮升上塔顶的时候方歇。无论寒暑,风雨无阻。
三教九流,龙蛇混杂。
“马老大死不松口,但兄弟们还是跟上了其中的一人!”说到这里,寇学武似乎是有些得意,眉飞色舞,“大人,您猜是谁的府上?”
但是很显然,沈毕之的关注点并不在此,她用食指指腹点了点桌面,眯眼看过去,“马老大不愿意配合?”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有江湖的地方,总要争个高低。
越是这样乱的地方,就越会出现制定规则的地头蛇。
他们在自己的领域里说一不二,人人都要给几分薄面。
西街的骡马市,只能听见一个声音,而那个声音来自一个独眼的壮年男人,人称马老大。
凡是在骡马市做生意的人,都要仰仗马老大吃饭,明面上私底下的孝敬自然少不了。
雁过拔毛,兽走留皮。
只要你从骡马市过,从哪来,到哪去,做的是什么买卖,马老大一清二楚。
寇学武没听到想要的表扬,也没听到意料之中的好奇,整个人显得有些郁郁。
沈毕之又说,“我记得他有个相好的,在醉花阴,好像叫什么芸娘还是莞娘的。这天也怪冷的,你把人接到西厂暖和暖和吧。”
醉花阴在京都众花楼之间,一直都是鹤立鸡群的。它认第二,便再也找不出第一来。
里面的姑娘琴棋书画、诗书歌舞无一不精,比之这京都的名媛也不差什么。
故而,不少达官贵人愿意上门,每天夜里那里都是彻夜狂欢的。
那是,真正的销金窟,英雄冢。
“是,大人!”沈毕之的决定,寇学武向来不会质疑,自然是爽快地应了下来。
但到底寇学武还不忘之前说到的事情,忍不住问上了一句,“大人,您真的不好奇吗?”
“有什么可好奇的?京中能压得住此等大事的,左右逃不出那么几家。”沈毕之捏了一块杏仁酥,咬了一个角下去,放回后又拿起一块马蹄糕,依旧是咬了一个角……
等把桌上的各式糕点咬的差不多了,沈毕之轻笑一声,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哎呀呀,都想咬一口看呢!”
明明她说的是糕点,寇学武却觉得是在说这京中的各位大人。
明明她在笑,寇学武却感觉到了杀气。
“大人,是许尚书府!”寇学武急急地说道,直觉应该离这样的沈毕之远远的。
“恩。”沈毕之点了点头,在桌上的糕点盘子里翻找了半天,这次拿起一开始的那块杏仁酥整个放进嘴里,“那就从你开始吧!”咀嚼了几下,咽了下去。
“许尚书那边?”寇学武拿不准她的态度,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办。
沈毕之身子下滑,舒服地窝在了太师椅上,“盯着就是。如果那钱离开了许府,学武,你猜我会怎么对你?”
她说的随意极了,像是在开玩笑,但寇学武却不敢真的当她是在开玩笑。
脊背一寒,寇学武连忙躬身行礼,“属下不敢!”
“行啦,我乏了,回吧。”沈毕之挥了挥手,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属下先行告退!”寇学武说着就往门口走去。
他前脚刚迈出门槛,就听见身后传来沈毕之幽幽的声音,“这是最后一次,若有下一次,府上少一块瓦,我也是要从你俸禄里面扣的!”
说起来,沈毕之才是那个真正雁过拔毛、兽走留皮的主儿!
寇学武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及时抓住了门框,这才免了丢人现眼。他也不回答,快步离去,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追着撵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