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子还算可教,我就为你调理一番吧。”颜夫子拈须微笑,很有严师风范。不过,张起在他的微笑中,察觉到一丝狡黠之色。这老家伙,肯定又要出妖蛾子了,张起暗想。
果不其然,颜夫子徐徐又道:“说是调理,其实就是单独给你讲一课。当然,这一课并非定你我有师徒关系。”张起撇了撇嘴,就你那点道行,还想让我认你为师?算你识趣。
“但是,就算俗世,夫子也是要束脩的。我这课不可轻讲,免得乱了规矩,轻贱了学问,所以嘛――――――”“行,要多少?但别离谱了,我就当开开眼,长长见识。”张起没好气打断颜夫子啰嗦。不就想骗点灵晶嘛,咱现在还真不缺,乱花点乐呵乐呵。
“汝子可教!”颜夫子立马赞道。“先把神桂树拿出来,憋死了你可赔不起。”颜夫子的话,让张起不干了,什么破课,想换回这神桂树,没门!这棵树是他想带回宗门栽的,为苦寒星辰宗增添点景致,为弟子们找个试炼的地方。
“万物皆有生长环境,何况这棵神树,你那宗门冰天雪地,栽不活的。”颜夫子好象看穿了张起的小心思,淡淡开口。
这话在理,看在先前把自己从心境沉仑中拉出来的份上,就不计较了。张起把神桂树从储物戒子中拿出来,轰的一声扔在地上。颜夫子脸皮直抽蓄,心疼无比。经过一翻打斗折腾,神桂树许多枝丫都折断了,有点发蔫。
“造孽,太造孽了―――――”颜夫子念念碎,抬手一挥。一道光茫裹着神桂树落在重修的霜蟾楼上。然后又摸出个玉瓶,满脸不舍的样子,叹息一声,轻弹间玉瓶飞落到神桂树根部。
假模假样的。你吃那只癞蛤蟆时,怎么不说造孽喃,还欢喜得说大补,张起在心中鄙视。不一会儿,神桂树就显得生机勃勃。
颜夫子心情大好,又开口道:“下面我就说说这课的束脩。”“停,这棵神桂树不值一课的束脩吗?你别过份了。”张起黑着脸把颜夫子的话打断。“你看你,一点都沉不住气,这就是病,得治!听我把话说完嘛。”颜夫子慢腾腾回答。
行,我就沉住气,看你老忽悠,看你夫子怎么跨行变神医。“你多大了?百多岁吧。”张起一听这话,心中极度不爽。嘞个去哦!你啥眼神?我正青春年少,风流倜傥,以为如你这老而不死的千年老妖。
对付大忽悠的最好方法,就是不言不应,就等他表演,其终露破绽。对,你不是要我沉住气吗,我就沉给你看。见张起不回答,颜夫子神识扫向张起,想探查骨龄。张起且能如他的愿,运转隐元签,把颜夫子神识屏蔽在体外。
颜夫子微微有点惊讶,只得开口:“我没有恶意,只觉你年龄不大,想核实一下,好根据你情况给你谈谈。”果然不靠谱,课都没备,准备根据咱年龄瞎说。“我的年龄嘛―――你想―――应该是多大?”张起冷冷反问,老纸就不给你切入点。
这小子怎么这样!没法交流了。颜夫子郁闷中,不想绕弯子,“我这一课的束脩,就用我对你的一次承诺来抵。”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你想得美!张起在心中冷笑。
颜夫子是瀚墨楼的太上长老,他的承诺可是稀罕,张起可不想白白浪费。这种顶尖存在,可是极重颜面名声的。哪怕在兑现时耍点心机,但绝不会公然赖账的。
不等张起反驳,颜夫子又平静开口:“我这课倒底值不值,你听完后凭良心说,如果你觉得不值,你依然还拥有我的两次承诺。”张起一怔,心里对颜夫子的印象大为改观。
“你需要沉绽。”颜夫子一语点出主题。这道理谁不知道,等事忙完,我就回宗门闭关沉绽,张起很是失望。“我讲不出什么道,就跟你讲讲我的一些经历吧。”颜夫子慢慢开始讲述,仿佛喃喃自语,陷入了回忆中。
颜夫子的经历,算不上惊心动魄,波澜壮阔,但算得上精采。爱恨情仇,思怨纠葛。有过很多仇敌,有过很多朋友。受过很多人帮助,也承受过许多出卖和背叛――――――,起起落落,走到现在。张起渐渐听得入了神。
“现在都还活着,我很侥幸啊!我的修行就是在肯定、否定,再肯定,再否定中度过的。以前认为对的,后来觉得不一定都对,以前认为错了的,后来觉得不一定都错。以前苦苦追寻的,后来发觉,不一定非要不可。有很多事,没有做到,很痛苦。但现在想起来,彼时我已尽力了,仰不愧天,俯不愧地,行不愧人,止不愧心。如此而已――――――”
颜夫子讲的不是课,讲的是自己。修真界的前辈大能,把自己的心路历程,敞开在一个后辈面前,让其参照、感触、明悟。这是何等的宽广胸襟,何等的自信,何等的豁达。
沉默,无言,却胜过任何形式的论道。独自品味、咀嚼,却沉淀出不一样的心境。亲身经历与听人述说,哪怕是相同的感触,深浅绝不会相同。没有亲身经历的感悟,没有岁月的沉淀,总是失之浅薄。
霜蟾楼前,没有任何人前来打扰。不知过了多久,张起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肃敬弯腰,对颜夫子行了一个大礼。“谢夫子这一课,一次承诺远不抵这课的束脩,我愿把两次承诺作束脩,这还是小子占了便宜。”
“老夫言出必行,只要一次,你想置老夫于不仁不义之境吗?”颜夫子哈哈大笑。随之又开始不正经了:“嘿、嘿,你就不怕我讲的有不可告人的私心吗?说不定有坑哦。”“私心即是道心,大道之上处处都有坑。”张起毫不在意回答。
颜夫子闻言,第一次悚然动容。私心即是道心!这境界,如魔又如佛更似儒,很模糊,很混乱。悟此道行此道者,可能毁天灭地万劫不复,可能造化众生成就不朽传说,可能――――――颜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