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出屋子,在溪边信步而谈,十月的烂剑山落叶早就铺了好多层,洗剑池旁边少有树木,不似他处秋意浓浓,马蕊芯心中反复几遍惯有的伤春悲秋,笑笑道“你看我,来打听琳琅情况的,怎么跟你扯往事扯的越来越远!”
岳璞摆摆手道“说起琳琅,转眼十多天过去,没有丝毫音讯,实在令人头疼,带走琳琅的神秘人能够在丝毫不惊动剑来峰防御阵式的前提下得手,并且躲过千踪境追查,不简单啊。”
烂剑山除去总防御阵式外,每峰另设有单独的防御系统,尤其剑来峰,烂剑主峰,正气浑厚凛然,但凡有外界人侵入,多多少少会有些反应,再者,岳璞所居洗剑池距离剑来殿算不得多远,耳力惊人神识强大的他在那日完全没有感受到丝毫的波动,细思极恐啊!
马蕊芯摇着头叹气道“我那大弟子未听我劝,没有回山,独自去寻找琳琅了,我着实有些担心,你说他是因作为烂剑山大弟子的责任,还是说他已经喜欢上琳琅?”
岳璞摇头道“不管怎么说,他既然代替靖远的位置成为烂剑山大弟子,那么他和琳琅间的婚礼就得举办,等几日后的新生会武结束,就组织弟子寻找琳琅,着手举办他们的婚礼,烂剑山不能没有迟靖远,所以就劳烦他好好的作你的弟子吧,虽然这位徐默比起靖远不够沉稳,但也有些许与众不同的地方”
两人说说谈谈不知不觉来到记剑崖,记剑崖是剑来峰东面陡峭挺拔的一处山崖,崖面险峻而又如刀削般平整,之所以名为记剑崖,主要就缘于崖壁上刻有许许多多烂剑山的至高剑术,对于门中弟子而言,任何奖励都不如到记剑崖观赏崖壁所刻剑术来得痛快,按照每年的规定,在新生会武当中进入前三名的弟子,门派会安排他们到记剑崖来学习崖壁上的高深剑术,其中夺冠者为期六天,榜眼四天,第三名探花两天。
如来者天资聪颖在剑道方面又能够见解独到特具慧根,那么在记剑崖逗留学剑半个月,定然能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开挂式效果。
岳璞双手负背,仰望崖壁深浅出入有致的剑痕,往事种种全部浮现在脑海,当年的渡弘真人,即烂剑山上任山主,十九春秋前,正是在此地选择自己的继承人,要有资格从他身上接过既是荣誉又是担当的山主身份,不能单单具有修养道德就行,高超的剑术和一骑绝尘的修为同样重要,否则难以服众,难以担当起烂剑山的千年基业,那日,渡弘真人坐下三名弟子,外加除剑来峰外其余五峰的代表弟子,纷纷齐聚崖底,欲凭借各自的剑术,争夺烂剑山山主的继承权。
十八年弹指挥间,往事还历历在目,就如同昨日发生的一样。
那时的烂剑山还不叫烂剑山,而名曰正阳山。
那日结束,众望所归最有可能继承烂剑山山主之位的宋道元折剑返下正阳山,与这片山山水水,彻底脱离关系。而岳璞自己呢?经不住师兄返山弃派的事实,辞去师父渡弘真人旨意,亦不做什么山主,在剑来峰洗剑池畔结庐独居,手持竹竿钓鱼十九年。
山主的责任,自然而然落在剑道争锋位列第三的马蕊芯肩上,消息传出,很多弟子认为女流之辈没有资格当选为山主,正阳山在马蕊芯带领下势必要日渐衰落,走向灭亡,尤其后来她为那返下山去的宋道元埋剑于梨花树底,并称人不归,剑不出,剑若烂人还不归,我心死透,并改正阳山为烂剑山后,同门师兄弟对她的争论越来越大,稍微明智些的赋闲在山却不以烂剑山弟子自居,或者退派离开,头脑简单些的甚至组织过好多次刺杀想要杀掉他们眼中不配作山主的马蕊芯,打着的口号是诛佞恶之主,救山之将倾!
说实话马蕊芯黯然失神过,也夜半无眠哭泣过,在那之前,她又何曾想到过山主会是她,她没有折剑下山的勇气,更没有岳师兄闲池垂钓的静意,那种连同门都不愿意相信自己连同门都要刺杀掉自己扬言为山之命运的生活,令她每次想起就眼眶莫名湿润,直到七年前,情况才略微好转。
再回想那年对于谁任山主起到关键性作用的剑道争锋赛,马蕊芯对战如今的花芷峰丘静,陆东沉对战岳璞,宋道元则与一名早就化为黄土的弟子相互切磋,在喂招拆招数回合完,宋道远突然狂性大发,剑气凶猛乱劈剑锋凌厉狠辣的直接将那名弟子劈成数块,纵然是在场负责监督的渡弘真人都没能拦住,事后,经渡弘真人亲自鉴定,宋道元失去理智伤害同门是由服食某种能瞬间提升灵力的药丸导致,判其犯规,罚到后山面壁思过禁足三年。
试想心高气傲以山中剑术我独尊自居的宋道元,能接受?他起初真诚辩解,仍然遭受同门怀疑,辩解百般无用怒气之下喊了句“他是什么东西,我单手使剑都能胜他,用的着采用那种卑劣手段”被认为是不知以死者为大,太过狂妄不敬同门,惹来作为师父的渡弘真人一顿耳光收拾,终于难以忍受,折剑下山去,离开之前,用断剑将平生所有剑术心得,记刻在崖壁上。
记剑崖由此而来。
一滴清泪落在掌间,马蕊芯轻轻抚摸崖壁上的剑痕道“岳师兄,你真的觉得当年道元为赢得剑道争锋魁首,而采用那种卑劣的手段。”
岳璞笑道“怎么可能,你还不了解他嘛,他的剑术公认是我辈弟子当中没有敌手的,而他自己呢,心高气傲以剑道独尊四字而居,早就把山主之位视作囊中之物,又怎么会为瞬间提升灵力而服药呢,无稽之谈,其实当年咋们的师父也不相信,但诸位长老检查的结果相同,语气又咄咄逼人,师父为堵住悠悠众口,不得不惩罚宋师兄,主要还是作给其他人看,毕竟当时很多人对我们峰都存在偏见,师父不秉公办理,会授人以柄,师父的意思是,先让宋师兄到后山面壁思过,然后再由我去查明真相,可惜宋师兄不明白师父苦心啊,当日折断师父赠送的宝剑,下山去了。”
他们在记剑崖下讨论当年那位烂剑山的风云人物,用几句话把他的形象勾勒出来,殊不知十九年的沧桑,足以让倨傲不训的宋道元里里外外彻底改变,在灵官州遇到徐默的宋道元,可曾有半分桀骜,完全就是位和蔼慈祥的老爷爷嘛,甚至都没有见他把弄过那引以为豪的剑!
马蕊芯无奈点头“是啊,道元的脾气就那样,没办法!”说完他打趣道“如今剑不再埋,人不再等,烂剑山或许可以改回正阳山,免得再有人不满。”
“别,你可千万别!”岳璞连忙摆手否决道“说实话我就觉着烂剑山好听,贼好听,你可千万别改!”
“好,不改,不改!”
目光从记剑崖七十二路剑法缩回,注视马蕊芯许久,岳璞拍拍她肩道“蕊芯啊,十九年来,你担负着本该是我的责任,有太多的艰辛和不容易,我知道你很辛苦,也想向你说声对不起!”
马蕊芯温和笑道“岳师兄你说的哪里话,我知道近年来你暗中帮我处理过很多事,我该向你致谢的,我也知道,刚开始山中有几峰的真人其实心里未必就真的佩服我这个女流之辈的山主,全是岳师兄你在旁边推波助澜!”
“略尽绵薄而已,其实我心中真诚的希望宋师兄能回来,当年的事就算说不清楚那又如何,明白的人心里自然明白,自从宋师兄出走,我派在剑道上的造诣一跌再跌,早就不如茅山派,宋师兄带走的不仅仅是你的心,还有我派的剑道独尊啊。”
两人不约而合的望向剑来殿,当初他们三人同拜渡弘真人为师,学习术法仙功,求剑道剑意,每次有心得都会相互交流探讨,犯错误要受罚时纷纷抢着挨板子,记得有次宋道元和岳璞谋划到洗剑池洗澡,马蕊芯吵着闹着非要跟,两人不带就死皮赖脸说两人不讲义气,结果跟到洗剑池边两个大男人毫无征兆的脱了个干干净净,跳进池水里,惊的马蕊芯又气又怒又羞,红着两个小腮帮子逃了。
十九年前三人同在剑来峰!
十九年后,一人成山主,高处不胜寒,一人坐池旁,独自垂钓竿,一人不知何处,地北还是天南。
十九年弹指挥间,有太多喜怒悲欢,交织着三个人的离散,蓦然回忆,倘若仍然放不下,那便泪流满面,倘若放得下,也难免要哀叹往事如烟,有些错误错在时间上,你不懂得珍惜时,他在眼前逗玩,当你懂的,他早已跟你说再见,亦有些错误错在地点上,你在地北,他恰好在天南,情已很多,为何还要等呢?
十九年!
往事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