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流被她一语提醒,说道:“你说的不错,我这就去趟店里,把衣包都回来。这时候各家客店里都住满了人,可不要让他们得了去。”
瞿灵玓道:“用不着你自己去,你说出地名店名,叫她们去拿就是了,不用你再跑一趟。”
楚青流说了地名店号,说道:“我跟店家交代过,除非我自己亲身去取,那间正房别人是不能进去的。她们去了,未必就能取的来。”
瞿灵玓笑道:“你尽管放心,只要东西还在店里,她们就必定能拿回来,连跑个腿都办不好,还谈什么扳倒赵宋恢复大周?那不是说胡话么?”叫过一个侍女来,说了地名细细交代一番,那使女领命而去。
楚青流道:“师妹,分辨香料的事,你算是说明白了,召请神灵来查证凶手又是怎么回事?”
瞿灵玓道:“请神就是请神,你就从没见过么?这样少见多怪,亏你还是望海庄的人。”
楚青流笑道:“望海庄还真没人会你这种法术,你也算得上是大仙了,是个千年妖狐。”
瞿灵玓得意道:“就算比不了大仙,这戏法也不是人人都能弄的。看你赞我是大仙的份上,我就指点你一下。”楚青流连连点头,以示洗耳恭听。
瞿灵玓道:“清水写了字,烤干后,拿香火头过去一烧就能烧出孔洞,现出字迹来,那是因为用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清水,所谓清水,只是看起来是清水,其实是做过了手脚的。”
楚青流道:“水里你放了香料?”只要能引她高兴,说点傻话也算不了什么。
瞿灵玓道:“我那贺兰冬沙你以为真的就是沙子?我这么不心疼的乱用?那清水里头,只是加了一点香灰。香灰泡的水写字,烤干后,就比寻常的纸更好点燃些。那个盛水的钵盂里,我加了那么多香灰,他们必定也都看见了,却没一个人挑出来说,可见他们并没有起疑,不知道还有这个花巧,以为只是无意间落到里头去的。这就叫拳打不知,我知他们不知,我便就能想怎样做便怎样做。”
“做好这个小把戏,考的全是眼力,不过不是你们众人的眼力,是我的眼力。师哥,你是水边上长大的,水里若是有一群水鸟落下来,一眼看过去,你能分出它们的不同来么?”
楚青流道:“水鸟怕是分不出来,自家养的鸭子,还能分出来一些。”
瞿灵玓道:“一把铜钱撒在桌案上,让你动手玩上半个时辰,你能分得清楚,认的准么?”
楚青流道:“我是不行,不过有人肯定能行,比如那些老赌徒。”
瞿灵玓道:“我坐在那里整整两个时辰,想将那些草纸一张张全都分清记牢,想抽哪一张就抽哪一张,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趁她们换班走动的工夫,先蘸着香灰水在四张草纸上写了‘是你’两个字,只写这两个字,没有那个“不”字,烤干后,外人就再也看不出来了。我把这四张纸牢牢记住,再杂放在草纸堆里。之所以写四张,是为了要保险稳妥,万无一失。我怕自己记得不够牢固,用的时候不能伸手就拿出来,也防备他们要找我的麻烦,叫我另换一张纸。这两个字并不是写在纸的正中央,而是偏向一头。”
“要用时,就从这四张纸中抽出一张来,在另一头当着你们的面写上‘不是你’三个字,当着他们的面再烤干了,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你们就不知道哪头写过三个字,哪头写过两个字----更何况你们根本就不知道纸另一头我已写过“是你”这两个字。我再说点子鬼话来分分他们的神,又礼拜烧香的,不知不觉,就把写着“是你”两个字的那一头调换过来,再放到掌印上去。史婆婆拿香头去烧,自然就只能烧出两个字,她一烧过,我把纸往火盆里一丢,那就是死无对证,神仙也奈何不了我了。怎么样?这手段也还使得么?”
楚青流道:“要是有人眼尖,看出来了,不许你把纸掉头呢?”
瞿灵玓道:“你忘了,我总共有四张纸,不会那么不走运,会接连碰上四个眼尖的人。真要是哪样,那就是遇到了懂行的行家,这个戏法我就不弄了,我收手就是了。或者再一搅闹,诬赖对方心里有鬼,诚心不想让我施法,将纸朝火盆里一扔也就完了,那个火盆,是必定得要有的,也是万万不能少的。”
楚青流道:“这是你跟别人学来的,还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瞿灵玓道:“用香灰水写字,这我看人家干过,写了字把纸混在一起也看人干过,至于把这两样合起来骗人么,我还是第一个,出奇才能得胜。”
楚青流道:“你真以为史婆婆是凶手?”
瞿灵玓道:“就算不是她,也可能是那个张克仙干的,就算不是他们夫妻两个,那三个人死了,心里也最快意的,也必定是他们两个。所以说,我不能算是冤枉了她。我本来想把这罪名安到姓苏的那个丫头身上,真要那样干,玩笑开的就有点太大,没人会信,她打不出那样的掌力。”
楚青流笑道:“想不到也有你不敢做的事,我真是不敢相信。”
瞿灵玓道:“你既然这样说,等往后有了机缘,我就再往苏丫头身上栽一回赃。反正也死不了她,也死不了我。你没看见老观主对她那个样子么?就算是苏姑娘当真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那上老道姑也会护着他。只有你这种整日想着要当大侠的人,才会劝我去做什么好人。”
楚青流道:“我从没有想着要做什么大侠,我劝你少跟穷人做对,也是为了你好。这又是你自己提起这个话头的,并不是我唠叨。”
瞿灵玓道:“不错,是我提起来的,可是你心里却也一直就是这样想的,我并未就冤枉了你。你不说,只是怕我说你唠叨而已,并不是你不想说,也不是就忘了这个事。”
楚青流连连点头,说道:“你说得还真是不错。”
瞿灵玓道:“你用不着这样装委屈。咱们也用不着因这个事上争执,咱们说点别的。”
楚青流道:“对,说点别的,你想吃什么,我下山去给你买。不过,想要吃火烤整羊却无处去买,必得回西北去。”
瞿灵玓大急,怒道:“不许拿好吃的来馋我!咱们不说羊,说说妙乙观的观主。你说,谁会接任妙乙观的新观主?”
楚青流道:“管他谁接任,反正不是你,也不会是我。等他们办完这个事,咱们下了衡山,多半也不会再来了。”
瞿灵玓道:“不会是纪清含,她太过鲁莽,这次又惹了大麻烦。也不会是苏夷月,她还太小。你说会不会是苏夫人?”
楚青流道:“苏夫人并未出家为道,怎能做妙乙观的观主?”
瞿灵玓道:“苏夫人要想在妙乙观出家,还不就是两句话的事?苏夫人一句话,老观主一句话。”
楚青流道:“妙乙观里头,能人着实不少。那天陪着曲鼎襄进经院的那个道人,一把抓住我后背随手就能扔开,就比史婆婆高明多多,他却连个监院都还不是。想来两位监院的功夫,或许还要高过通月剑杨震时,高过你石寒叔叔。”
瞿灵玓道:“你这纯粹是从武功上立论。就算单说武功,苏夫人接任观主也是明正言顺。她接磨刃金钱的功夫你没能看到,我可都看到了,还有那晚在后山路上的那手轻功,都已不是单凭苦练就能成就的了。”
楚青流道:“苏夫人的武功高明,还用你再来跟我说么?”
瞿灵玓道:“还有武功之外的事呢。苏显白大侠人虽不在,一身武学全都落在苏夫人手里。妙乙观的武功,义血堂的武功,还有那本奇书上的武功,精通任其一样,都足以称霸一方,苏夫人她是三样全得,只要想一想,都能叫人心动不已。若苏夫人接任妙乙观观主,必将带领妙乙观荣耀一时。”
楚青流道:“你这话看似有理,却有个大大的漏洞。”瞿灵玓鄙夷冷笑道;“有什么大大的漏洞,你说说看。”眼中却尽是笑意。
楚青流道:“说苏显白大侠精通三门武功,似乎很是有理,但义血堂却也并未因此称霸一时,更不必说苏夫人一个人了。”
瞿灵玓笑道:“你这话才有大大的漏洞。”又悄声说道:“至于有什么漏洞,你先叫我三声好师妹,我就说给你听。”
楚青流登时满面通红,站起身四处瞧看,似是怕这话让人听了去。瞿灵玓脸色也不比他更少红晕,低头道:“师父出门去了,那些侍女,她们全都不敢偷听。”
楚青流狠狠心,说道:“好师妹,你说给我听听。好师妹,好师妹。”好歹凑足了三声。
瞿灵玓用两手掩住脸庞垂首,再也不肯抬头,更不说话。楚青流见她比自己还要害羞别扭,心中涌起无限疼惜,竟微微有点扯痛。强力放平嗓音,说道:“师妹,天不早了,你那侍女怎还不回来?”
瞿灵玓抬头,遮在眼前去看日色,借机放下手,说道:“还早着呢,那有这样快?”
楚青流道:“我那话里有什么漏洞?”
瞿灵玓道:“你跟梅占雪梅姑娘同行时,都是怎样称呼?”
楚青流道:“她叫我二哥,我叫她三妹。”霎时记起半道上梅占雪逼迫自己叫还九十声“二妹”的事,只觉得近在眼前,却又辽远的不可追寻。
瞿灵玓道:“你在担心梅姑娘。”
楚青流道:“不错。三妹这个人,行事还象个小孩子,我跟自己说过,绝不会让人欺负她,可在这个关头,我却不能去助她。”
瞿灵玓道:“什么叫这个关头?你只管放心,我不开口,他们就不会去招惹开南镖局。你不是问漏洞么?我就说给你听听。”
整起面容,说道:“苏大侠这人,衡山心法是知道的,也很有可能去练上一练,却绝不会转授给义血堂。那些退隐的人,全都是表面淡泊无争,内里桀骜不驯,苏大侠绝不肯借妻子门派的功夫来帮助义血堂,要帮,也得靠自己的本领。”
“那本奇书,苏大侠必定也跟文女侠提起过,但二人得益能有多少,还都是未知之数。曲鼎襄说义血堂因此受益不少,这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更是无从察知。但苏、文二位所知道的,必定要比明白告知义血堂的要多,这却不是他们二位保守藏私,只是为了稳妥。”
楚青流道:“不错,不到确有把握时,绝不会传授别人,危险太大。”
瞿灵玓道:“也有可能是苏大侠不赞同义血堂四处扩张,不肯帮同他们作恶。这看起来似乎不够仗义,存有异心,其实也是为了义血堂着想,只有这样,才能让曲鼎襄不把事情做绝,也好给义血堂留下退步。可惜的是,苏大侠这份苦心无人领情,或许还要因此招人怨恨。”
“苏大侠文女侠自从退居沂山,就再未跟外人交过手,他们就算打通了这三样武功,外人也无从知道。师父二十年未登二人门庭,也未始不是一件幸事,否则的话,师父难免就要被说成是借机图谋沂山草院的武功,只怕也跟苏大侠一样早已遇害。师兄,我是不是心肠极坏?也就把别人想的极坏?”
楚青流道:“是他们先做了坏事出来,你才会把他们往坏处里想,你自己只是心思活泼。”
瞿灵玓道:“你这话我信了。只要你不说我坏,他们全都说我坏,我也不在乎。”
楚青流道:“其实也有法子让人说你好。师妹,还是那句话,以后少找穷苦人的麻烦,只找赵官家的麻烦。”
瞿灵玓道:“我早就答应过你了,你怎还说个没完?看来你嘴里说我不是坏人,心里头还当我是坏人,才会唠叨个不完。”似乎真生了气。
楚青流笑道:“师妹,你真的不是什么坏人,不过我贪心不足,还想叫你能变的更好。”瞿灵玓听了,只是哼了一声,似乎怒气未消。
楚青流道:“刚才,就是刚才,我就想,就是跟你去做反贼,我也是愿意的。”
瞿灵玓道两眼扑闪,说道:“什么刚才?刚才怎么了?你就要跟我去做反贼?”
楚青流用一根指头指指自己脸颊,五指在脸上虚拢一拢,说道:“就是刚才。”
瞿灵玓这才明白他说的是自己害羞捂脸垂首,顿时大羞,再也立地不住,起身往门内就走,全不理会那个下山取物的侍女已经回转,却是空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