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流冷哼一声,说道:“我说你有二百两,你就有二百两,我也有法子叫你拿出二百两来,你信还是不信?”
这话还真不好回答,说信不妥,说不信也是不妥。老叶摇头道:“我没有二百两。”
楚青流道:“你这样精明,干了几十年的骡马经纪,说没有二百两银子,你自己信么?”
老叶挣扎良久,说道:“不错,我干了几十年,可我就是没有二百两。”说着竟然落下泪来。
楚青流哈哈一笑,端起茶来一饮而尽,说道:“你拿十五两银子来,这马就是你的了。这马要是五两银子、十两银子卖给了你,还真对不住送我马的朋友。你记住,就算我是外路人,就算是做生意,也不能太过贪心。”老叶不信道:“你只要十五两?”
楚青流道:“只要十五两,取银子去吧。”说着站起身,发觉头脑昏沉,想来这茶水中还真下了药物。他索性将身子晃了几晃,说道:“你这茶还真不错,虽说不太酽,力道却不小,我喝了,竟会头晕。”
老叶道:“也不是什么好茶,就是少见些,你头回喝,这才会觉得头晕。我拿银子去。”说着出门去了上房。
他这一去,直过了一盏茶时分才回来,单手拿了一个纸包。见楚青流闭目歪躺在椅上,便走近几步,说道:“不要再睡了,银子到了。”连说几遍,楚青流都是一动不动,象是昏睡了过去。
老叶将银子放到桌上,又走近些,伸手去拍楚青流肩头。手掌才伸出,楚青流哈欠一声猛然坐直,老叶登时吓得魂飞天外,向后连退数步,匆忙中一跤跌倒在地。
楚青流抺抺眼,说道:“你这茶真好大力道,我竟睡了一觉。”起身用指头挑开桌上纸包,看了看,说道:“虽说不是十足纹银,总算也是银子,我就拿着了。”
向老叶点点头,出了这个小院,也不去南城,找了家小客店落脚,迁延到天一黑,便出了客店,往老叶的小院行去。他一个骡马经纪,家中竟会有蓄有蒙汗药,且药效强劲,不象是寻常俗物,若不查探清楚明白,总是欠一个交待。
刚拐入小街,离小院还有三十来步远,黑暗中从身后走来一个人。这人愈走愈慢,到了楚青流身侧,低声说道:“朋友,不要再往里走了,咱们借一步说话。”楚青流也低声说道:“我在此地没有朋友,我还有事。”并无停步之意。
那人又低声说道:“不能打草惊蛇,若惊动了这人,你承担不起。你想打听的,我全都知道,你跟我走,我说给你听。就算是夜行,也不能不谨慎些。”
楚青流笑道:“好,我跟你走。”
那人点点头,转身往回走,楚青流跟上。走出十来步,来到同街一个小院前,抬手推开虚掩院门,请楚青流进了院子。
正屋大门敞开,灯烛高燃,坐了五个人。诸人见了二人,齐齐迎出房门,寒暄过后,进房入座。
邀客那人说道:“我姓鲁,这是真姓,名字我就不报了,省得我报一个假名欺骗了朋友。这几位朋友,连姓也也不必报了。在此地干这件偷偷摸摸的差事,还是少说话为好。”
楚青流道:“诸位肯露真容与我相见,便足见对我并未见外。姓啥叫啥,并不十分要紧。我姓楚,叫楚青流。”
泡上茶,一人说道:“楚朋友今天的计谋实在是高明,高明得很呐。这老叶既是个牲口贩子,你就借卖马这个名目跟他交接,不错,不错。”
楚青流苦笑道:“这不是什么计谋,都是凑巧遇上了。我一个朋友路上寻我开心,带了盘缠先走了,我吃了饭付不出银钱,又不想无故欠人的情,就到这里来卖马。这哪里是什么计谋,只能说是误打误撞。”
另一人说道:“楚朋友今天闯上门去,说不定已经打草惊蛇,这贼子会有什么动静,还真是不好说。”
楚青流道:“诸位这样你说一句,他说一句,我越听越是糊涂。你们既约了我来,有话何不直说?我今晚还有事,不瞒诸位说,我还要出去借点银子使唤。”
那姓鲁的道:“那好,咱们就说痛快话。这个姓叶的身上,关涉着一件极大的大事,这事若掀了出来,必定要天下大乱。”
一人说道:“老鲁,你也不用乱说大话。楚朋友,只能说这姓叶的身上,或许会关涉着一件大事,或许什么事都没有。”
楚青流道:“我不明白。”
姓鲁的说道:“不光你不明白,就是咱们,也全都不明白,只知道这么多。”
楚青流道:“那个牲口贩子,他真的姓叶?”
姓鲁的道:“不知道。这么说吧,咱们上头,受了一个极厉害人物的指派,命咱们找到这个人,好好看着。咱们上头当年受过人家莫大的好处,怎能不出力替人办事?咱们找了大半个天下,还真是大海捞针一般,天可怜见,就在三个月前,到底叫咱们寻到了这贼。”
一人插话道:“也并不必然就是贼。”
姓鲁的道:“咱们偷偷跟到这里来,围着他的小院买下了几个院子,不管白天黑夜,轮流换班盯着他。他出去做生意,咱们也有人跟着。”
楚青流道:“都查出什么没有?”
姓鲁叹气道:“一无所得。没见有人来找他,他也没去找过什么人。这人跟个好人一样,不,比好人还要好。除了生意上头奸滑点,平常连门都很少出。”
楚青流道:“比好人还要好,只怕是未必。听各位的口音,都是从中原来的,是么?”
姓鲁的道:“不错,这都瞒不了人,咱们都是从中原来的。”
楚青流道:“这个姓叶的,他也是从中原跑过来的?”
姓鲁的道:“是。”
楚青流道:“那件搅动天下的大事到底是什么?各位能跟我说说么?”
姓鲁的道:“楚朋友,我要说咱们全不知道,你会信么?”
楚青流道:“当然信,怎会不信?诸位说了这么多,我算是明白了些。”
姓鲁的道:“你白天跟姓叶的在门前站了那么久,又进去了那么久,咱们可全都看在眼里了。不过,你今晚还会来,咱们可没想到。你们白天都说了什么?你跟姓叶的不会是同伙吧?”
楚青流道:“我若是他同伙,你这么问,我就会跟你们直说么?我若是同伙,诸位就会联手留下我,拷打逼问么?”
姓鲁的道:“咱们还没那么不懂事。只是这三个多月来,只有你这一个江湖朋友来过,还是中原过来的。白天才走,天黑了又来,咱们实在是不放心。看你的样子,知道你是要夜探,又怕你惊动了他,这才会请你过来坐坐。这人不管是否做下过什么事,他能抛家舍业一个人跑到辽国来,为人还算得上机警。若是叫你吓跑了,到哪里再去找他?”
楚青流道:“诸位想必早已都知道了,这人没什么武功,想单凭机警逃出诸位的手掌,只怕未必能够。今天他下药迷到了我,还想假借拍我肩头来跟我动手,但身手着实有限。”
“我若当面说破了,再拷问他,他必定不肯实说,他就算说了什么话,我也不会信。俗话说,要知心腹事,得听背后言,我就想天黑再来看看。有了这个心思,我就装了个糊涂,说他的茶好,喝了头晕,矇眬过去了。”
一人道:“照他这个样子,你就算是夜探,也探不出什么来。”
老鲁道:“楚朋友,你说的都是真的?”
楚青流道:“半点都不假。”当下隐头去尾,从二钱银子饭钱说起,说到马价银子讨价还价,说到老叶进门便端上蒙汗药茶,说到自己如何假意勒逼他二百两银子、逼他几乎要动手。最后说道:“我说他不是好人,并不是随口胡说。”
老鲁道:“楚朋友,你今天卖马虽说不是计谋,却比计谋还要管用。咱们话都说完了,你还要再去探探么?”
楚青流笑道:“那还探什么?我就算到他家房顶呆上两个晚上,也打听不出这么多事来。咱们话都说完了,茶也喝了,我也该走了。我还得借银子去。”
告辞出来,回到客店放翻身就睡。直到红日高升,才起身出了大同城东门,往白登山行去。
寻到三升庵,瞿灵玓早就到了,正跟庵主在禅室闲谈。两人见了,出庵到山前说话。
楚青流道:“师妹,你夜里忙着劫富,一早又来参禅,这等雅贼,这真不多见。”
瞿灵玓道:“师兄,难不成你夜里就没去做贼?我是雅贼,你是俗贼,还不都是贼?你得了多少?”
楚青流笑道:“我把马卖了,得了十五两银子。你得了多少?”
瞿灵玓笑道:“师兄,你不光做贼不成,做买卖也不成。那样好的一匹马,你只卖了十五银子,也太少了些。好端端的,你卖马作什么?”
楚青流道:“我卖马做什么,你不知道么?”
瞿灵玓道:“我当然知道,银子都叫我带来了,你身无分文。不过,身无分文就得卖马么?好吧,我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谁输谁赢。你昨完没能得手,今晚我在三升庵住上一晚,你再去城里走一趟,咱们明早再比谁得的多。”
楚青流道:“我跑了一夜,银子没劫到,却打听到了一件事,你听了,没准会把你得的银子全都拿给我。”
瞿灵玓道:“我昨晚跑了五户人家,银子么,我嫌它累手,只取了几两零用。余外只拣金器玉器拿,要是换成银子,也有三千多两。你想说几句鬼话就骗我的真金白银,这算盘打得也太精明了些。师兄,你可越来越滑头了。”
楚青流道:“就在这大同城里,住着一个人,这人六十左右年岁,是从中原跑到辽国来的,不会武功,家里却有蒙汗药。这人身上,据说关涉着一件大事,这事要是被揭出来,中原武林就要闹个天翻地覆。师妹,你说,这句闲话值不值三千两银子?”
瞿灵玓道:“这事值五千两银了,一万两银子,两万两银子。不过,不是我给你银子,是你给我银子。”
楚青流道:“我为什么要给你银子?”
瞿灵玓道:“你这样路远山遥的曲折说来,不过是想向我讨个主意。你讨主意的人不出钱,难不成还要我这出主意的人出银子?”
楚青流道:“你有主意么?”
瞿灵玓道:“你有银子么?”
楚青流道:“没有。”
瞿灵玓道:“你没有银子,我也就没有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