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流一边刺伤两名崆峒派人,边招呼已方众人向大船退走。海边船上地方狭窄,绝不容没藏飒乙再随意奔行杀人,他若有胆子上船,无异于闯入刀剑丛中。乱战中,只须有一人能侥幸得手,就能取了此贼的性命。
众人一见有人退回船头,霎时全都明白见机,各自聚拢成团,向船头退行。楚青流等武功较高者断后掩护。不一时,岸上便只剩下楚青流、苏夷月、纪清含、少林双僧、公别人等六人。
古逾割了莫出英一刀,自己却也中了对手的数把竹叶小刀,已无法再战。史婆婆第一个放手大杀,犯来大忌,没藏飒乙奔行间一掌打牢她后心,虽说还有气息在,却早已昏死过去,被人搭上船头救治。展阔雄年岁高大,经楚青流好言劝说,也退回船上。
公琦虽未受伤,却也奉公别人之命退回船上。公别人明白说道:“这是我存有私心,想留他一条性命。却也是我没有私心,他的武功剑法,留在岸上,出不了力不说,反还要分去大伙的心神,还是回船上的好。”
熊激光斩杀百刀山山长贺守节后,可说已尽了本分,不待有人劝说,便退回船上。
对面崆峒派只剩一个没藏飒乙,领着杨震时、莫出英等三十余人。
纪清含道:“没藏飒乙,你若真正有种,就该冲上船头再杀。若没胆子,也该老老实实在这里打上一场,你东奔西跑,如同丧了家主的恶犬,也真是对不住你一身武功。”
没藏飒乙道:“船头那些人,自然全都要杀,却也不急在一时,你们跟我来。”挥手命新老崆峒派三十余人远远退后。自己迈步行到大船船头右首百余步处,背对海水站立,重又抽出弯刀细剑。
背水而斗,与背墙靠壁而斗是一般理,以一对多时,最是有效灵验,立时便能免去腹背受敌之患。身后有水,却又好过有墙壁山壁,墙壁是坚实硬物,能免对头穿到身后,却也阻碍自家退避闪让,有水却不同,实在到了不得不退时,还可退向水中。当然,在没藏飒乙这等人物,他又怎会向水中避退避?但这一节却不得不先行弄明白。
楚青流道:“苏副总舵主,你攻敌人左手细剑,我攻右手弯刀,纪道长公师伯与两位大师四人阻其正面。”没藏飒乙虽是崆峒派出身,实以西域弯刀功夫为强,细剑功夫居次。他既背水而战,为防备楚青流再绕到其身后,就算会离水出击,也不会奔出过远,当面纪、公、段、西门四人当可支持得下。
没藏飒乙道:“楚青流,过上不多几日,你武功就能大进一步,我虽说不明就里,却也知道必有奇遇。你连有奇遇,却仍是不敢跟我当面独斗,还要依仗人多,也实在可笑,更对不住助你的那些人。”
楚青流道:“只要能合力制服你这个恶贼,就对得住恨僧大师,对得住桂红莜姑娘,对得住无视道长、去情师太,对得住刘道长重伤难复,对得住瞿、石二位烧的这把火,对得住我师妹服下的百媚千娇毒丸。”
这番话,这些事,这些人,场中只楚青流一人真正明白,但听来却极是提气。话才说完,手中大剑扬起,连扫带砸,击向没藏飒乙手中弯刀。
楚青流行走江湖以来,从不惧与人正面狠斗,更不惧以弱对强,否则也不会在西北道上为替百刀山逃人薛老四出头而独斗石寒等四人,也不会在白草坡拼死阻击曲鼎襄。适才初斗时,楚青流一剑不出转走没藏飒乙身后,实在是见机行事,绝非胆怯。有机不乘,不能见机,只知道一味从正面强攻,乃是无用的蠢汉,这等事,楚青流必不肯为。
楚青流剑才挑起,苏夷月也已出剑,当面纪、段、西门三人也挨次出手,公别人更退处在三人之后,剑身虚出以备没藏飒乙强行闯出突围。除开楚青流的大剑,余外虽说无一样兵器能接近没藏飒乙,却无一不暗藏凶险。
没藏飒乙右手弯刀直迎大剑,左手细剑斜扫苏夷月剑身,起左脚踢中西门法智长刀刀背,也躲开段慧忍双刀、纪清含一剑。开斗以来,没藏飒乙还是初次放手真正以一对多,此时两手一脚同出,全无先后快慢之分,的是厮杀的好手。
楚青流抢进一步,大剑疾递,与弯刀对穿而过。剑长刀短,眼见剑锋就能割中没藏飒乙手腕,弯刀一个“老龙翻身”,新月刀背转个半圈裹向楚青流手臂。刀背虽无锋刃,但以没藏飒乙的功力,只须能触肉发力,他必能重伤楚青流。没藏飒乙随招变式,不单颈项不曾扭动歪斜,眼珠也只是微微转了两转。他足下一双黑靴便如有了灵性,双足远离心苗就能有此能为,他手上臂上能生有感应,能随招变式,也就半点不为奇异。
楚青流沉肘竖剑,剑身直击弯刀刀身。刀剑互交,一声脆响过后,楚青流一步未退,没藏飒乙却向左连退数步,闪开对面三人刀剑,细剑缠住苏夷月剑身,随势而上,灵蛇般袭向苏夷月右肩。照常理,他与苏夷月仍是互攻之势,但人人都知道,这绝不会是互攻互伤,只能是苏夷月先中细剑,或因此被斩去右臂也未可知,油藏飒乙却不会受伤。
一个回合恰才打完,没藏飒乙甫一伸手反攻,便置苏夷月于险地。
没藏飒乙此手实在出人意料,苏夷月剑身被缠,待到得知自己已陷于险境,想要撒剑逃离已然不及。段、纪、西门三人全被没藏飒乙甩脱在后,公别人更在三人之后,至于楚青流,还在公别人之后。对战没藏飒乙这个背水阵,楚青流适才的布排应对,可说是败到无可再败,他绝没想到这个阵式还会生出这等变化来。
段慧忍情急之下右手刀撒手掷出,已顾不得此举极可能误伤苏夷月,西门法智着地滚倒,长刀扫向没藏飒乙双脚。
没藏飒乙右手弯刀打落段慧忍飞来单刀,一脚踏牢西门法智下面砍来的长刀,去势也只因此缓了这么一缓,左手细剑仍是不依不饶向苏夷月右肩钻去。
楚青流眼前全都是人,不论高跃或是绕行全都已不及,更不宜发射石子暗器。不得已淌入水中,只盼能尽早赶到,虽解救不下苏夷月,却也能乘机刺中没藏飒乙一剑。
纪清含惨叫一声,不及打出甩手箭,一把推开身前段慧忍,全如不见没藏还有右手一把弯刀倒拖在后,随时都能挑起伤人,疯了一般扑向没藏飒乙后背。
这一声嘶叫实在太过悲惨,称得起能令云水失色,没藏飒乙竟也不能不抽剑转身。
纪清含虽是惊怒交集,几近于疯狂,终究是技击名家,身法手法全都未失分寸,已尽量避开当面的弯刀锋刃,没藏飒乙若不转身,纪清含极可能割伤没藏飒乙一臂,若再能抱牢在他后背,或许会因此惨死,却也能支撑片刻须臾。没藏飒乙这一转身,左手细剑当即直直刺入纪清含胸口,剑刃透背而出。
纪清含虽死不倒,双手仍牢牢抓住没藏飒乙左手,再也不肯放开。
没藏飒乙震臂甩脱纪清含,弃了细剑不顾,左足足尖挑起段慧忍那把单刀握于左手,似乎也为眼前这等惨象所动,未再紧跟着冲上。
苏夷月奔跑过来,扔了手中刀剑,伸手拨出纪清含胸口细剑抛开,不顾伤口鲜血喷淌,将纪清含热尸抱在怀中,向大船飞奔。楚、公、西门、段四人断后掩护,没藏飒乙竟未追杀。
苏夷月不走跳板,发力跃上船头,再奔进内舱,放好纪清含尸身用被单盖好。回到舱面上,摸出两粒“南山永荣丸”放入口中大力咀嚼,随手夺下一柄单刀,割下一人雪白衣襟当作孝巾扎缚在头上,重又从船头飘落而下。来到众人身前,说道:“公掌门、二位叛僧大师,今日这事,已与三位无关,只是楚青流与我跟没藏飒乙三人的私仇,请全都退开。黄长波逼迫瞿灵玓服下毒药,没藏飒乙杀我纪师伯,这都是解不开的仇冤。三位若还想对没藏飒乙动手,也要等我二人死后再说。”
公别人道:“苏副总堂主,纪道长遇难,并不能怪罪我,更不能怪罪二位大师,你如此意气行事,只怕于事无补。”
苏夷月不屑道:“我怎敢怪罪你们?我只怪我自己本领太差,连累了我纪师伯,我只有以死赎罪。楚青流,你是等我死后跟他们联手,还是跟我一起上?”
楚青流道:“公师伯,两位大师,苏副总堂主伤心太过,难于劝说,我陪她先斗一场,发散些郁气,那时再想别的法门。”三人见苏夷月硬要带孝上场,其势已难劝难阻,只得各自答应退后观战。
苏夷月道:“如此你跟我来。”
二人走出十余步,避开众人眼目,苏夷月摸出三粒“南山永荣丸”交到楚青流手上,说道:“不要多问,只管放入口中嚼烂咽下。这不是害人的毒药,曲鼎襄在沂山撒绿台能功力大进,与吴庄主斗成平手,全是借这药丸助力。”
这药丸楚青流在沂山撒绿台早已见曲鼎襄服过,此时绝不起疑,接过三粒药丸放入口中嚼烂咽下。苏夷月重又服下两粒,说道:“这药丸效力不小,见效却慢,须得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方能见效。”说完这句话,掉头向没藏飒乙冲去,楚青流紧跟在后。
三人对面站立,苏夷月道:“这回还是以二对一,你要不要再退到水边去?”
没藏飒乙道:“这里到水边也只二三十步,一抬步就能到。你们若能迫我重回到水边去,我自会回到水边去,这时就说这话,还嫌太早了些。”
苏夷月道:“楚青流,此前你一剑不出穿行没藏飒乙身后,也不能说就是错了,但你心里必定也有犹疑,放不下解药的事。我明白跟你说,黄长波到这时还不现身露面,不论她死还是没死,亡没亡,你都不要再指望还能搜到解药。不论能否搜到解药,都已救不回你师妹,瞿灵玓那个人,宁死不辱,绝不肯活着等待毒药发作,贻羞天下。这番话,我适才不说,是明知说了也没人会信,反还要让人说成别有用心,借刀杀人。你最好就当瞿灵玓早已死了,跟我纪师伯是一个样了,你能想的,只是如何给瞿灵玓报仇。”
她说完这段扎心话语,抬手一剑,虚虚实实刺向没藏飒乙,正是她与楚青流在河边初见时使过的那招“潜龙出渊”。
苏夷月到杭州一年有余,她素所习练的,还是妙乙观各级无理剑法与赤子心经内功。后来得见父亲苏显白的《北来录》及手注《少林逸经》,更抄得曲鼎襄所留各样功法与南山永荣丸,却只是服食药丸,并未来得及习练各种功法。不同的是,较之河边初遇,此时苏夷月内力剑法已高明得太多太多,否则也不能拿下昆仑掌门人公别人,弄出那一番无可对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