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灵玓回到西院的住处,楚青流那句“今后少跟穷苦人为难”还是在心底打转不去,她揣想了好久才朦胧睡去。再一醒来,天已大明,只觉得烦乱难安,有些怕再到精思堂去见师父师兄,恨不得立时就能下山,躲得越远越好,啥时候能扳倒了赵宋,恢复旧周,自己重得自由身,啥时候再去见这两个人,那时才能心安如意。
迁延多时,晨钟响过,一个小道姑过来请她到斋堂早饭。瞿灵玓跟小道姑一路来到斋堂,取了粥菜,懒懒不欢吃起来,想着心事。
刚吃了不多几口,史婆婆、苏夫人、纪清寒、苏夷月结伴来到。史婆婆取了粥饭,不与众人同座,到瞿灵玓对面坐了下来。瞿灵玓说了声:“史婆婆早。”便低头自顾吃饭。
史婆婆道:“瞿姑娘,我昨日说谎,骗你们师兄妹说尊师不在观里,下山去了,今日你见了我,怎不找我算后账?”
瞿灵玓道:“史婆婆说笑了。婆婆这等人,如何会对后辈说谎?你昨日必也是受了别人的欺骗,这我不会不知。我找你算后账又有什么用?大不了让你杀一个两个使唤的人来搪塞我,又有什么意味?我昨日已跟观主说过,吴庄主并不是我的师父,我的师父另有他人,跟楚青流两人师兄师妹称呼,只是为行路方便。”
史婆婆道:“原来姑娘说谎后被人揭穿,很爱杀下人来搪塞。”
瞿灵玓捧起粥碗来,轻喝一小口,说道:“那也不尽然,还要看受骗那人值不值我杀一个两个下人,我的下人,还是有点用处的。”说了两句气话,才觉得胸中稍觉舒坦。
史婆婆道:“姑娘好利口。”
瞿灵玓道:“婆婆好会坐家欺人。我吃好了,先走一步。”站起身就要走。
纪清寒坐于原处,说道:“瞿姑娘,楚青流前日装神弄鬼,扮成头陀来捣乱,都是你的主意,是不是?”
瞿灵玓道:“是与不是,纪道长该捉了头陀来拷问,不该来问我。”
苏夫人放下粥碗,起身走到瞿灵玓跟前,说道:“瞿姑娘,我叫文若谣。请你跟我来,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瞿灵玓道:“苏夫人太客气了。我对你向来崇仰,你说话,我不敢不听。”
两人出了斋堂,再出西院,苏夫人向身边一个小道姑道:“我跟瞿姑娘到那边说话,你不要跟来,也不要让别人过来。”
来到一处峰顶,苏夫人道:“这里风大了些,好在不会有人偷听。瞿姑娘,你能否看我的薄面,以后不再跟月儿为难?”
瞿灵玓道:“文女侠,我跟苏夷月姑娘昨天才见第一面,并无仇恨,也就说不上谁要放过谁,谁要为难谁。闻香赌斗这事上,我确是动了点手脚,不如此做,我就难于洗脱自己。瓷片跟三样香粉都没有毛病,毛病出在那块蒙眼蓝巾上。蓝巾上头,另有我一种香粉,名叫月芬缕缕。气息跟瓷片上的香粉很是相似,细分又有不同。这月芬缕缕用春露化开,用滚水蒸腾,熏入丝锦中便含蕴不散。蓝巾触人肌肤后,受人身热息激发,方才飘散。这本来也不稀奇,奇的是,月芬缕缕飘散时时有时无,离人身半尺远,外人就察觉不到。苏姑娘眼睛被蒙,她鼻中嗅到的,只是蓝巾上若有若无的月芬缕缕,与碎片上的香粉全不相干,她也就很难比对出来。至于说连一样都没能猜出来,也只是运气太坏。”
苏夫人道:“原来如此。”
瞿灵玓道:“这几样东西,都是我随身现带着的,也不是早就有了预谋,只是临时触机。我也不知道苏姑娘会在后山遭遇阴山派的人,更想不到她会怀疑到我跟楚世兄身上。”
苏夫人道:“临时触机,就能有此急变,更显得姑娘机智绝人。”
瞿灵玓道:“文女侠,我跟你说了实话,可不是为了要卖弄聪明,我实在是不愿对你撒谎。”
苏夫人道:“你既信得过我,我也会让你信的过。这些话,我不会跟再别人说。史婆婆跟我纪师姊今早很对不住你,我代她们给你道歉。”
瞿灵玓道:“苏夫人,刚才我心里有事,说话也不算很好听,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也有错处。再说了,明天一过,我跟吴伯父还有楚世兄也就下山。此后山高水长,想见一面也难,几句争执,一点玩笑,也算不了什么。苏夫人,我也有几句放肆的话要跟你讲。”
苏夫人点头道:“不论什么话,你尽管说。”
瞿灵玓道:“苏夫人,我想先问问你,我吴伯父跟曲鼎襄都来提亲,你会答应么?会答应谁?”
苏夫人道:“我昨晚已经跟观主说过,我放不下先夫,是不会再嫁人的了。”
瞿灵玓道:“苏夫人,丈夫不在了,真的就不能再嫁别人了么?我很是不懂。”
苏夫人道:“我也不是很懂,也就难跟你说明白。”
瞿灵玓道:“苏夫人,我求你一件事。以后你若改了主意,愿意嫁人了,千万要嫁给我吴伯父,不要嫁给那个曲鼎襄。什么道理我也说不出来,不过我觉着曲鼎襄这人太坏,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事。”说了曲鼎襄在小龙谷鼓动包家父子用假书骗人,有白草坡围攻乱人盟、借机派人改装毁书诸样事。
苏夫人道:“瞿姑娘,我实在难于答应你什么,不过你这话我都记下了。回去吧。”
往回走出没多远,苏夷月迎面跑来,说道:“娘,你快过去看看,东院的小道童水灵,张老伯父庄上的一名庄客,还有义血堂曲鼎襄的一名随从都叫人打死了。”
这事非同小可,苏夫人掉头跟苏夷月往回赶,边走边查问。苏夷月知道的也不多,只是说水灵昨晚吃了晚饭出去就未见回来,晚课也没做。今早东院有道人出去砍柴,在路上看见了水灵跟另外两人的尸体,便回来禀报。三具尸体都已抬到精思院一处空房停放,老观主,东院监院顾清敛,曲鼎襄还有张克仙史婆婆都已去了,正在验尸,唯有西院监院冒清雨有事不在山上。
三人赶到精思院,见东厢房前站满了人。吴抱奇楚青流在正房里住,这三间厢房确是空闲。瞿灵玓见楚青流远远站在边上,过去跟他并肩而站,一句话都不说。
过了约有大半个时辰,众人挨次而出。无视道:“吴庄主,你怎么看?”吴抱奇道:“凶手用极寻常的重手法将三人心脉震断,看不出来武功家数。”
曲鼎襄道:“被杀三人都只是略有武功,暗杀这样的人,又能立什么威?只能说是穷凶极恶。”
张克仙道:“能打出这般重手的,江湖上少说也有三百人,实在难于分辨查,这不是成心要生事么?”
史婆婆道:“我不知道是谁下的手,我只知道不是谁下的手。妙乙观东西两院的人,我跟我老伴,还有曲总堂主都不会是下手的人。”
瞿灵玓听了,噗嗤就是一笑,又赶紧绷住脸。
无视道:“瞿姑娘,史婆婆这话很好笑么?”
瞿灵玓道:“还真是有一点点好笑。”
无视道:“有什么好笑,你不妨说来听听,我也看看哪里好笑。”
瞿灵玓道:“我不想说来听听。不管观主你是请我说,还是命我说,我都不会说。”
无视道:“你爹爹的武功究竟能高到何种地步?你就能这样放肆?”她如此身份,也会说出这样的话,只能说是已然怒极。
瞿灵玓道:“师兄,这院子里好气闷,我想出去走走,就此下山,再也不回来了,你送我几步好么?吴伯父,咱们后会有期了。多咱你见了我爹爹,可不要告我的状,你要跟我计较,也太不合你一庄之主的身份。”说完向吴抱奇鞠了一躬,掉头向院门走去。吴抱奇道:“清流,你代我送送瞿姑娘。”楚青流答了一个是字,抬脚跟上去。
曲鼎襄道:“瞿姑娘请慢走。”
瞿灵玓止步道:“原来曲总堂主也在这里,你说话,我还是要听的,你有什么事?”
曲鼎襄道:“我这里有一封书信,想请姑娘带给令尊瞿先生。”
瞿灵玓道:“我从来不替人捎书传信。曲总堂主若是有事相商,可派人将信送到光州蔺一方那里,保准有人给你送到。”
瞿灵玓道:“史婆婆,你也不要瞪眼,我这也不算是胡闹,更不是替吴伯父招惹麻烦。你河东泰安双奇庄算得上是个有名的所在,我也不是无处找寻,我家住燕云儒州瞿家大寨,也好找的很,咱们也不用在人家院子里吵闹。”
无视笑道:“吴庄主,看来我是没有好法子了,你能叫瞿姑娘好好说几句话么?”
吴抱奇道:“观主,我也是没有法子,我对女孩儿,一向心软。”
瞿灵玓开心一笑,说道:“吴伯父,从昨晚到现下,我一直都闷的很,说了这半天话,才稍微好了点。吴伯父,这三个人是你杀的么?”
吴抱奇道:“不是。”
瞿灵玓道:“师兄,是你杀的么?”
楚青流道:“这三掌若是由我来打,不会全都一模一样,轻重必定会有不同,我的内力还到不了这个火候。”
瞿灵玓道:“你说的很是。你既不行,我就更不成了。既然不是咱们三个下的手,死的又不是望海庄跟乱人盟的人,咱们就不该再管这事,死人有什么稀奇的?哪天不死人?哪里不死人?但是有几句话,我又不说不快。照我看来,这三人被杀,不过是一条苦肉计,想把人命案子硬栽到我吴伯父头上。能否栽上全不要紧,只要能让吴伯父无法洗脱,文女侠因此不能嫁给我吴伯父,凶手就很喜欢了。”
“这就叫周瑜打黄盖,自己人整治自己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同之处在于,这三个死人是不愿去死的,却又不得不死。吴伯父,这掌印打在身上何处地方?要是方便查看,我想进去看看,或许能找出凶手来。”
吴抱奇道:“两人伤在后心,一人伤在小腹。”
瞿灵玓道:“老观主,我能进去看看么?这却轮到我求你了。”
无视心里无端就有点发毛,昨天闻香独斗她输的实在是窝囊,对瞿灵玓不知不觉已有了惧意。她知道所谓识别凶手必定又是一场骗局,很有可能要把无辜之人诬赖为凶手。至于会诬赖谁,只能看这个丫头的高兴。倘若她真敢放手胡闹,硬要诬赖,说自己是凶手,自己一世英明可就毁于一旦了,自己纵然立时自杀,妙乙观的名头却也是毁了。
却又不好阻拦,说道:“看看就看看,真要能找出凶手来,总也是件好事。”
瞿灵玓进去时间不大,回到门外说道:“吴伯父,我也许能查出凶手来,我想试试。”一语说出,院中顿时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