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曾想当夜楚青流便从邱理因那里得知师父正在藏经阁安居,自己又内力尽复,便想离观下山。想离了众人耳目后,换了个样貌再来,先将妙乙观里里外外探视过,再见了师父同作计较,因此也就不肯顺当交出书来,还要出言讥刺。
苏夷月受气不过,便要拔剑夺书,终归还是有求于人,总算暂时忍了这口气。话里有话,命那个小道姑先行一步到药圃来早做排布,自己带着楚青流从最远的一条路绕道缓缓行来。
她原本想先骗楚青流给老道姑磕过头,再双手交过奇书,那时再出手将人点倒,用蚂蚁蜜水试他定力,两件事一手了结。
小道姑原就知道索书乃是史婆婆之命,则老观主云云自然全都是假话,又加上为人也还伶俐,领悟了苏夷月话中意旨,急急赶到药圃来布置。但仓促之间,难免漏洞百出,假扮观主之人更是无处去寻,只能随意找了个老年道姑充数,这才引动楚青流生疑。
楚青流心下生疑,却也不敢孟浪,倘若这老道姑万一真就是无视道长,自己决然不能得罪。
苏夷月道:“给咱们老观主叩几个头,你很委屈么?”
楚青流道:“不委屈-----不过也不必着忙。姑娘既是苏大侠、文女侠的爱女,本领必定不凡。刚才姑娘剑已出鞘却又收回,未免扫兴。我从大理来,也学过几手不成样的刀法,想在姑娘面前请教请教。你们中原人爱说,见高人不能交臂失之,在下正有此意。请教过后,我必定叩头献书,老观主鉴赏之后,我转身下山,也算没白来衡山一趟。”
只须动上了手,不论谁输谁赢,紧要关头,不怕屋内老道姑不出言喝止,甚而还要出手分斗,到时真假自知。
苏夷月道:“必得打上一场,你才肯拿书出来?”
楚青流道:“不错。”
苏夷月道:“那不成抢你的书了?”
楚青流道:“姑娘你太过多心了,拔剑吧。”说着抽出自己腰刀。苏夷月道:“看来也只好如此了。”拔出背上剑,轻轻一抖刺出,指向楚青流前胸,平平无奇中暗藏无数后招,乃是各家各派都有的一招“中平剑”。
楚青流以魏硕仁的重刀刀法杂糅屠子剑法应对,不用一招一式昆仑武功,以免被对方窥破身份。他内力新复且还胜过旧时,气闷多日后初次出手,实在不愿多做缠斗,一出手就是辣招。
但这场比斗大异寻常,谁输谁赢全无所谓,要的是弄巧弄险,方好引动屋内那个老道姑出手,弄险却又不能伤了这个苏夷月,这便大为不易。二人并非事先编排好了联手做戏,尤其苏夷月,绝非俗手,出手便是真刺真割,毫不手软,弄险不成伤了自己也是无谓。对方又是女子,楚青流出手时又多了一层顾忌。
弄险太过,若屋内老道姑真是假冒,并不能出手拆解,至少有一人要身受重伤。
斗了不过十余招,楚青流身上道袍便被穿出两处破洞,幸而还未受伤,但屋内那个老道姑却浑如未见,似乎已入深静,万事难扰其心。看来就算自己身上真被穿出一个洞来,她也未必就肯出手。
到此地步,则屋内老道姑已有八成是假,不用再试下去了,楚青流大可抽身离去,谅苏夷月也阻拦不了自己。想虽如此想,心下总觉得不能甘心,见苏夷月又是一剑刺穿自己道袍右臂,随即抽剑回割,似是非要斩去他一臂才能快意。
楚青流身子猛然向左前方倾倒,右足离地,身子全靠左足左手支撑,右手刀已从苏夷月右肋下割过。在长衣上开了个手掌般长的拖口,单凭手上感应,楚青流知道这一剑不单破了苏夷月衣衫,也伤了皮肉。伤情是轻是重,一时还不好说,心上大有悔意。
楚青流所用乃是屠子剑法中的一招,叫做“去骨留皮”,原本该是由对手向上直刺而非拖割,要将刀身从人肋下斜斜刺入,取敌性命。是厨家整去鸡骨的技法,下刀处的开口窄小隐蔽,却能将整个鸡骨架剔除而鸡皮上只留开口处一点点破2处,被苦水和尚拿了来,融于刀法。
苏夷月一手按住右肋,哎呀轻叫一声,再要挺剑冲上,却终究未能。
楚青流心下惊慌,还未站起身,便觉身后已被剑身指住,有人骂道;“狗贼好大胆子,敢伤了月儿!”听其语音,却也并不如何苍老。这已是他近来第二番在争斗中被人偷袭,细究其因,固然是弄巧成功后心下得意又兼不安,根源还是火候功力不够,未能高出眼前对手许多,也就无暇分心照顾身后。
身后那人连点楚青流后背数处穴道,过去扶苏夷月进房,想是察看伤势去了。
楚青流运气冲穴,竟然毫无效验。点穴之法,各家派均有,但妙处却大不相同,一时倒也无法可想。闹出这样的动静来,那个老道姑还依然端坐不动,显见是假冒无疑。
过了约有一刻钟那么久,两人才重又出屋,绕到楚青流面前来。苏夷月面带痛色,却也不是很惊慌,想来就算受伤,也不会太重。
偷袭的道姑扬手连打了楚青流两个耳光,骂道:“你伤了月儿,那就是找死!”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老熟人纪清含。
楚青流道:“这还是我手下留情,否则我这招“去骨留皮”顺势上刺,定要刺破她的心肺,取其性命!”
纪清含骂道:“谁要你留什么情!还敢说什么去骨留皮,天下武功,哪有这种下流的招式?可见你就不是什么好人。”
楚青流道:“去骨留皮就下流,‘斜上天南’就不下流?我看也都是一般,都是为了要杀人取命。”斜上天南本是衡山别扭剑的一招剑法,与去骨留皮还真有几分形似。
纪清含道:“月儿,这狗贼竟然还知道咱们衡山剑法,倒得好好问问他的来历。我内伤新好,不能动怒,不好出手,也就不用解开他的穴道再打一架了。你把这贼头陀捆起来,咱们慢慢问话。”
苏夷月依言取来绳索,扭转楚青流手臂捆好。纪清含解开楚青流穴道,领他进了屋,重又点了他数处穴道。
纪清含过去,在门前小道姑跟屋内老道姑身上拍打几下,解开二人穴道,说道:“我怕这两个心虚慌张,露了破绽出来,就点了她们的穴道,仅至于能抬手、能说话。见这小贼又激你打斗,便干脆叫她们连话也不能说,一动也不能动了。你呀,行事就是大意。”说的虽都是责怪的话,语气神情却很是赞赏怜爱。
回头向一小一老两个道姑道:“这头陀行凶撒野,伤了月儿,你们全都见到了,可不许跟任何人多说。等我审问明白了,自然会回报给老观主,不用你们多口,也不用去跟史婆婆说。只要走漏了风声,我就找你们两个说话,可还要我点了你们穴道么?”两人连连点头答应,齐说绝不敢多口。
纪清寒挥手命两人退下,抽出楚青流腰刀,说道:“月儿,你先避避,等我搜出那本书来,你就赶紧给史婆婆拿过去,只怕她也等的急了。”挥刀就要割楚青流衣带。
楚青流道:“你们先说是老观主要看,这时又说是什么史婆婆要看,前后言语不搭,可见必是说谎想骗我的奇书,我怎能将书交给你们?”
苏夷月道:“史婆婆又不是旁人,她是观主跟前使应的人,由她拿去交给观主,乃是常理,怎能说是言语不搭?你少要多生是非。”这显然是欺付头陀不知史婆婆是什么样人,随口胡说。
楚青流道:“男女授受不亲,我怎能任你们女子搜检?你们解了我穴道再远远避开,我自己拿出来给你们。”他腰中那些东西,若是被抄捡出来,定然是有去无回。
纪清含道:“少说这些世俗之见,道长我修为高深。你在我眼里,也就跟鸡狗一个样子,还谈什么男女?月儿,你先避开,我来搜他。”
苏夷月道:“师伯,我也不怕,你只管动手去搜。”纪清含点点头,挑刀去割楚青流衣带。
楚青流急道:“我怀里有欢喜佛像!”
纪清含一听当即收势,似乎很是为难。苏夷月道:“师伯,什么是欢喜佛像?”
纪清含道:“都是些下流无耻的玩意,你不必知道。”
楚青流道:“家师说过,欢喜佛是我密宗修行的无上妙法,有何下流?就是你们道家,也尽有讲求阴阳和合,男女共修的。”
苏夷月脸色微微一红,抽剑就刺,说道;“还任性胡说!我就算杀了你,师祖也不见得就会要了我的命!”
纪清含道:“慢着,先留他一条命。”拉苏夷月来到门外,低声说:“先让他先把书拿出来,你给史婆婆送去,顺便叫她给想个巧妙主意,看怎样取了这恶人的性命。那时咱们气也出了,还不担过错,你说该有多好?”
重回屋内,解开楚青流穴道及手上绳索,说道:“咱们就到门外等他自己拿书出来,也看他能不能跑了。”手拿楚青流腰刀,带了苏夷月到门外站立等候。
楚青流并不担心她们拿了书去不还,这种强占他人经册的事,妙乙观还真做不出来。只须她们不亲手过来剥衣搜检,已然大为放心。
他怀中药粉虽多,自己却全然不知药性,梅家双婀又太过霸道,也就不敢轻用。他磨蹭多时,取出书来,系好衣带,先在两手掌心里各扣好一把石子,将书翻开拿在左手,出门来到纪清含面前,将书本递过去,伸右手一指指点,说道:“书在这里了,还请禀报老观主,最好能早点还回来,我已不想劳烦她老人家译成汉话了。”说虽如此说,却并不就将书递过去,而是边说边走,引动二人离门口走向空场。
纪清含苏夷月调转目光去看书,见书中文字果然怪异,一字都不能认得,看来不会是本假书。
再走数步,楚青流两手齐扬,一把石子打向苏夷月,一把打向纪清含,书本也从纪清含肩上向后飞去。
两把石子相隔不过三数步打出,直奔二人胸腹,楚青流人也从纪清含身侧穿过,接过空中书本,向角门处奔去。
若留下来任由这二人摆布,那个什么史婆婆再来插上一手,难免夜长梦多,万一拆穿身份,反而不美,实在不如放手一搏。这二人都见过自己打石子,但只要能跑出这座小院,他日再见了,尽可以抵死不认这笔账,石子并非什么奇形暗器,难于追查。
纪清含气运胸腹,以内力震开石子。苏夷月身形侧转,两臂屈曲护住要害,急迫间竟用刚受过刀伤的右肋一侧对敌。也是她时运太坏,一颗石子偏偏透隙而过,正打在伤口上。
苏夷月强忍疼痛,站直身一声不吭仗剑追赶,再看楚青流,人已奔到门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