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红莜道:“梅姑娘,你能毒倒他们三十多人,本领大得很呐。等咱们到了蔡州,你多多配些毒药出来,要他们好看。”
夜洪水道:“师妹,咱们不说这些烦心事。我只想问你,你适才说,将来要嫁给包二庄主,这是你自己心里猜想的呢?还是真有这个事?”
桂红莜道:“反正你又不想娶我,我嫁给包二哥,你还不许么?”
夜洪水道:“那我怎么敢?包二哥的为人,比我夜洪水强了真是几千几万倍,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怎会阻拦?我是怕这事只是你自己一个人心里在想,人家包二哥并没有这个心思,到头来你要落个一场空,可要伤心难过。”
桂红莜笑笑,说道:“这你不用担心,到头来我不会,也不会伤心难过。包二哥的心思,我很是清楚。”
夜洪水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梅占雪停住脚步,说道:“夜大侠,桂姑娘,你们这一番做作,这一番说话,全都是说给我听的,是不是?你们不知道,眼下年岁我大了,又经历过这么些事,明白过来了,不再那么傻了,早不再那样去想了,你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非得叫我削去头发做了尼姑,或是随意嫁个什么人,你们心里才痛快么?你们这个样子,我还怎么跟你们同去蔡州?”
楚青流忙道:“三妹,你实在是误会了。夜兄与桂姑娘,身上的毛病或许不小,却绝不会旁敲侧击,转弯抺角说话,更不会这样对你。将来日子久了,你就会知道这二位的为人。桂姑娘说要嫁包二哥,这我也是头回听到,很感新奇,夜兄问两句,也是情理之常。世上的缘分,并非只有夫妻,朋友、兄妹、师徒、同门,就算是仇敌,莫不都是前缘注定,较之莫不相关之人,已然亲厚了不知多少。”
桂红莜道:“这话我不认同。既然缘分都是一样,那你愿不愿意不娶瞿姑娘娶我?愿不愿意瞿姑娘嫁给包二哥或是嫁给我师兄?你想到这些事,听到这些话,心里会不会很难过?”
夜洪水叹道:“师妹,你这个人,毕竟是太傻,你总把事情看得太过容易。论起来,你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嫁什么人---”这话说得实在怪异。
梅占雪道不解道:“为什么?”
夜洪水道:“因为她把嫁人看得太过无所谓。只须有三分二分的缘由,就肯把自己给嫁了。就算我这样的无行丑鬼,她当初也能追着我逼嫁,可想而知,她对嫁人这事,糊涂随意得很。不过包二哥跟她一样的糊涂,一样的随意,一样的不肯去弄个明白,他们两个,倒还真是一对。”
梅占雪道:“夜大侠,你是男人,对嫁人这事懂的倒还挺多,你说说看,我是个怎样的人?”
夜洪水道:“这也没什么稀奇,说不定我前生,前前生,全都是女身,也就多少能懂一点女子的心思。不过你是怎样的人,我还真是说不好。我只知道你是个不易解脱之人。我夜洪水若是闹腾得倦了,说不定就会削发为僧,你却难以削发为尼。就算能削去头发,搬到尼庵里去住,也只是个假的。你这一辈子,注定是牵缠太多,一事未了又生一事,至死方休。天也不早了,这路上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到蔡州去,还有几百里路要走呢,咱们可耽搁不起,还是走路吧。”说着上马快跑而去。
第三日午后,一行四人来到蔡州十八里铺村外。
离村子还有三里多路,南风吹过,隐隐带有火灰气息。楚青流与夜洪水对看一眼,打马急跑。绕过村边房舍,便见充做乱人盟总舵的那片大宅已然烧成一片白地,火势蔓延开后,大宅左右后三边的低矮民房无一幸免,火头一直延烧到村中那条主路才阻断开来。火灰中不知烧死了多少活物,虽说眼下再也看不见有火星烟气,浓浓的焦臭犹自刺鼻难耐。
六月天时,大小树木正当茂盛生长,但火场四周五丈内的大树全都烧得只剩黑秃秃的树干,小树则连根烧净,只剩下火痕。
村道两边,墙壁阴影里头,隔不多几步就有白茬棺材或是尸体停放。却听不到有多少哀哭,想来村民不是力疲力尽,就是震惊太过。已然无力再哭泣。
年弱老者手拉幼儿在火场旁呆看呆站,几个半大孩子用木棍在火灰中翻找,低头寻找零星遗物,脸色也俱都凝重。
二人下马,向村民打听究竟出了何事。连问数人,全都摇头走开,显是不愿意多说,不愿搭理他们。
这时桂红莜梅占雪也已来到,夜洪水道:“师妹,今晚你跟我去蔡州城里劫银子,设法安顿这些村民,实在是太惨了。”梅占雪道:“我也去。”
桂红莜拦住一个老人,好言问道:“老人家,这场大火,村里烧死了有多少人?”
老者摇摇头道:“死了多少人还不知道,也没人数过,想数也数不清楚,反正前边大半个村子,家家都有死人的。烧死的骡马牲口,烧毁的粮食物件,那就更多了,就算不死,又靠什么再活下去?天时还不算冷,忍一点羞耻,衣裳暂时还能不穿,饭也能不吃么?吃什么?就吃灰吃土么?姑娘你说说看?”伸手擦泪,摇头叹息而去。
夜洪水道:“咱们都上了没藏飒乙的当,他那边在襄阳城里大操大办,开会么商行,这边放火杀人,可算是两不耽误。”
楚青流道:“咱们做了错事,让没藏飒乙看到了破绽。”心中却在想,不知瞿灵玓是否也烧死在火场里了,当然还有刘奇蟾包洪荒。
桂红莜道:“瞿先生、石总持,还有刘道长包二哥,瞿姑娘他们,全都大有本领,要说他们全都叫没藏飒乙这一把火给烧死了,我绝不能相信。”
夜洪水道:“我也不相信,可他们若是没死,人都在哪里呢?总该留个人给咱们传个话吧?”
梅占雪忽道:“村口有人来了。”听了她这句话,三人齐齐抽出刀剑,转身去看。
就见村外来路上,有十余辆大车排成一线,结伴行来。车行缓慢,似乎都是重载。
四人抢迎上去,见力夫车夫而外,前行一人正是瞿灵玓,押后的则是包洪荒。大车上堆满货物,衣被蚊帐之外,最多的便是吃食炊具。王贴心油肥婆两个一瘦一肥,也跟在一旁吃力行走。爱书屋
四人赶紧上前帮扶。
瞿灵玓眼圈泛红,说道:“师兄,桂姑娘,夜大侠,你们总算是来了。”
楚青流道:“不要着急,有话慢慢再说。”
大车驶入村中,六人带领力夫将诸样物事一一分发。最后两辆大车上,装的全都是银两,二万多两现银子,半个村落烧毁六七十户人家,每家都能分到三百余两,虽说未见得户户都能满意,尤其是人命,更不能拿银子来比论,但也只能如此了。瞿灵玓也不问每户人多人少,有无死人伤人,死了几个伤了几个,只是挨户分发。
用去近两个时辰,才算分清分尽。最后竟还有三份银子没有人领,据说这三家全都烧死了。
打发走了空车,瞿灵玓松了一口气,说道:“师兄,这事眼前也只能做到这个样子了,咱们走吧。有什么话,尽可以路上再说。”
六人只有四匹马,走路不便,索性将马匹也丢给村民,全用步行。
桂红莜道:“瞿姑娘,瞿先生他们全都没事吧?这场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瞿灵玓摇头道:“我爹爹,石叔叔,全都困在火场里头,没能出来,亡故了,只剩吴昊叔叔一人还在。刘奇蟾刘道长,包二哥他们也没事,刘道长还在蔡州城里。就在昨晚,包二哥吴叔叔帮我先就近暂时葬了爹爹跟石叔叔,等除去没藏飒乙,再迁他们回瞿家大寨。”却并未说大火是怎样烧起来的。
楚青流道:“这火是没藏飒乙放的么?”
瞿灵玓还是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前天过午,刘道长来找我,说他这些天窝在这村子里,很是辛苦无聊,想到蔡州城里大吃一顿,大玩一场。拉了包二哥一同去,还非要让我陪他们两个同去。说什么我去了,也好从旁监厨提调,他的金子银子才不算是白花。我感念他偌大年岁还肯到这里来助爹爹,他又好言好语的求我,实在不好不答应,就跟他们去了蔡州。细想起来,也都是这些日子勉强还算是安然,我就有点大意了。油肥婆听说有东西好吃,便也要去,刘道长心境还算不错,也就答应了。”
“刘道长一进了蔡州城,就象小孩子到了庙会上,诸样全都要玩,诸样全都要看。洗浴篦发,听了书,又要听戏,直磨蹭到天黑了才肯吃饭。”
桂红莜道:“我听他说过,非要消磨到肚内饿了,吃饭才会香,全都是这老头坏了事。”
瞿灵玓道:“这也不能怪刘道长,就算是我,也没想到只有这小半天工夫,就能出事。”
“刘道长刚喝了几杯酒,店内店外的客人小二便大嚷大叫,说城外西北方向起了火,火头必定还不小。咱们出来上到高房上一看,正是那个十八里铺,在城里虽说看不清明亮火头,可半边天全都叫火映得红亮红亮的。”
“等到咱们急赶回来,火势已烧过正旺正盛的时候,没法救,也不用再救了,爹爹跟石叔叔已然全都死了。这一个多月来都没下过雨,诸样东西全都干燥,沾上火就能着,实在没法子再救灭,只能眼看着烧。”
“这场火先是从周边的矮小房舍烧起,父亲与石叔叔他们坐的正厅最晚过上火,照他们的本领,这点火原本也困不住他们。也全都是赶巧了,咱们刚去了蔡州,附近就有不少兄弟赶过来跟父亲他们议事,挤了一屋子的人。这火不是寻常火种,崆峒派在里头加了西域出产的硫磺黑油,才一闻到烟火的气息,火势就成了。最可怕的还都不是火,是那些有毒的黑烟,吸进去稍许,内力稍低的人神智就不清明了,不知道该向哪里冲。吴叔叔石叔叔带了武功高些的弟兄先冲出来,杀敌并接应后出的弟兄,爹爹在厅口察看火情,分派众兄弟从何处突围,免得各自踩踏。”
“他却怎能知道,他拼却性命救下来的人,就算能冲出来,也都让崆峒派守在外面的人杀了。”
楚青流道:“全都叫人杀了?是没藏飒乙亲身到了么?”
瞿灵玓低头道:“不知道,吴叔叔,石叔叔两人都没有见过没藏飒乙,认不出来。听吴叔叔说,崆峒派到的人颇不少,里头有两个人,他跟石叔叔一对一都很难取胜,还有一人,抬手一招两招就能杀咱们一个兄弟。照理,没藏飒乙该是没来,但他是否躲在一旁暗中瞧看,这可不好说。毕竟暗中放火是个肮脏勾当,他就算到了,也不会露面。”
“二位叔叔一边打斗,一边还要留神围在里边的爹爹。眼看再也没人能从火场中出来,石寒叔叔猛地舍了对手不斗,要去火场里去救爹爹。他冲进去了,却没能再冲出来。”
“场外三个崆峒派高手围斗吴叔叔一人,他一人怎能敌得住?遇到凶险的时候,眼看要败的时候,吴叔叔便往火场边上靠,拟想着要硬拖他们一个两个跌入火场里一同去死。崆峒派那些人,他们眼下正在得势,心得意满,还有那么多的好日子没过,怎肯去死?便不肯跟吴叔叔拚命。也正因为如此,吴叔叔才侥幸拖到咱们三个赶回来。”
“还没等刘道长包二哥出手,崆峒派的人就一轰散了。咱们等到火熄了,进去一察看,见里边死了二十多个人,死相惨得很。吴叔叔不让我多看,凭借各人的兵器还有随身烧不化的零星物件,大体辨认出尸体,也找出父亲和石叔叔的遗体,买棺木装殓了。说眼下很不太平,若想将棺木送回瞿家大寨,必要惊动没藏飒乙,再要遭到他的拦截,未免太对不住两位长辈,就不许我护送棺木回乡。随意找个地方暂时葬下,做了暗记。”
“出了这样的大事,不能不报给东边苏夫人魏大侠他们知道,这事都有吴叔叔指派附近的弟兄去做了。”
瞿灵玓淡淡而谈,楚青流却听得心底泛生寒意。
瞿广瀚此前已派人上门邀没藏飒乙去辽州公开决斗,并无拖延回避之意,也不会躲藏。没藏飒乙却拖着不予答复,一边乘机图谋在襄阳吞并开南镖局,一边又暗地跟踪各人行踪,做下这件大惨事。他为要杀瞿广瀚一个人,不惜烧死半个村庄数十条人命,行事之忍刻,还真是少有少见。
凭他的武功,对战瞿广翰轻易就能取胜,杀人于当场,何必还要背后放火,做此小人行径?
难道只有小人无赖的行径才能真正令人不寒而栗、骨里生寒?
这个没藏飒乙,实在叫人猜度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