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情师太以左臂稳稳抱牢冒清雨头肩,左手食指、中指按牢冒清雨气血二脉,右掌放在她心脉上,稳稳缓健输送真气,脚下急行如飞,上身却平稳不动。冒清雨人已昏死,面色惨白如纸,幸好脉息还在。
去情边走边自言自语,说道:“你这孩子不傻了么?你不想当观主,跟我去峨眉不就成了么?也值得这样犯傻?有我在,你就死不了。你伤好了,就跟我去峨眉山,叫你师父后悔去吧。”
来到药圃前,去情起脚踢飞两扇门板,闪身冲进小院,大声说道:“观主快来,清雨割了脖子。”
无视正在园地里看视药苗,剔除杂草害虫,听了此语,起身丢掉手中物事,却并不迎上来,而是向小屋急纵。待去情来到房门前,无视已将本门“天南融春散”瓷瓶塞到去情手中,自己去打水洗手。
去情将冒清雨放到床上,将二指微微松开些,让气血稍做流动。腾出右手来,将瓷瓶在床框上拍碎,捏了些许药末放在冒清雨鼻前。低头说道:“气脉是全割断了,血脉断了三成之一。”
无视沉声道:“要割脖子,干脆就多用些气力,割掉了算,一个一个的,都不替人省心。”回头向门外苏夷月道:“你去传话,告诉他们说,新观主接职的事,延后三天,六天后再说。”
苏夷月领命离开,无视从屋角箱子中取出一个小木盒。打开盒盖,先取出一个小包,再从包中取出筷子长短两根弯钉。一根一头粗陋,一头却极精细,尖利如针,针头留有细孔。另一根铁钉则没有这么多讲究,一头粗陋,另一头有个小钩子。
无视将两样东西放到烛火上烧到暗黑,在针孔中穿入细软金线,动手缝合冒清雨气血二脉。去情全神听她指命,手臂或高或低,指压或轻或重,还要不时给冒清雨输送内力。
两人直忙够小半个时辰,无视才将伤口缝合,敷上天南融春散。无视道:“好了,能干的我全都干了。能不能救回她这条命,那就全靠天意了。”
就在这时,山下各派送药的人已集满院中。梅占雪手托“世外黑神丹”与“肉红丸”,强求之下,终于得见无视,将两样药吹嘘一番才不舍下山。
无视不忍却她好意,两样丸药都碾碎用了一些,似乎也确有效验。
当晚无视去情二人轮流将冒清雨抱在怀中,生怕她一时醒来乱挣乱动挣破了伤口,同时还要留意护持她的心脉。纪清寒和去情的弟子都要代劳,二人坚持不肯,命她们都远远退下,不招呼不得上前。两人一边照看冒清雨,一边说起闲话。
无视道:“邓清虚使这护院刀法能有多久功力?半年?三个月?还是半个月?”
去情道:“观主不糊涂了么?你这话叫我怎样去答?要回你这话,你得先说说那个邓清虚是个什么样的资质。”
无视看看冒清雨,笑道:“邓清虚也只是中上资质。”
去情道“|中上之人,能有他今天这般火候,必得三年以上工夫,绝非十天半月所能达成。”
无视宣布辞去观主,至此也只十三日,如此说来,邓清虚的护院刀法就不是曲鼎襄近日新授。难道说曲鼎襄早就跟邓清虚有了联络?
无视道:“咱们都知道,这路刀法也不是曲鼎襄自创,他也是从别人手里学过来的,师太能知道其中底里么?”
去情道:“这刀法是五代年间‘不成才’汪别能所创。汪别能年轻时给人护过院,看上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却因此大受那个小姐的讥讽。汪别能受激之下性情大变,就入了邪道,专偷大户人家,还做了些更下流的事。”所谓更下流的事,不外是专毁那些小姐的名节。
无视道:“情之一字,最是累人。”
去情道:“不过他这套武功,还真担得起独创两个字。只是专爱走下流邪僻的道路,多有常人所不屑为的手段,是一套做贼夜斗的武功。”
“这人不收徒,却又时不时传授几手艺业。他一时看中了某人,也会传上一两手、三五手武功,兴头一过,就撒手不管了。众人中,以丁广甲所得最全最多,也最得其神髓,丁广甲再传授给曲鼎襄,但汪别能丁广甲二人是否还另有传人,谁也说不清,谁也不能说就没有。”
“先师祖妙毁师太昔年曾在江湖上遇到过汪别能,彼此都知悉对方是谁,彼此却都没说破。在瓜州江鲜搂上,妙毁师太以茶当酒,跟汪别能同桌吃了一餐饭。汪别能感念师祖瞧得起他,便将这路刀法演示解说了一遍,从此后,这人就隐踪不见了。”
无视道:“妙毁师太能用一餐饭点化一个恶徒,也是一大功德。”
去情道:“汪别能自愿展示这路刀法,想来也是有意要把这路刀法寄托在我派门下,不忍任其湮灭。妙毁祖师深知他的心思,临终时立下遗训,命我派掌门都要熟习这路刀法,却不得使用,也不得传授他人。是以我喝破邓清虚的刀法来历,他问我从何得知,我没话答,唯有跟他不说理。”
无视道:“看来邓清虚的刀法,就算不是曲鼎襄传授,此事也与曲鼎襄有莫大的关联。”
去情道:“若不是曲鼎襄要图谋妙乙观,就是有人想借妙乙观去图谋曲鼎襄。我看那个邓清虚,他好似还不知自己用的是护院刀法,这就叫被人卖了还不自知。观主,你辞去观主之位,没想到还能牵出这许多事来,不过这也都是好事。”
无视道:“师太,我前番跟若瑶、清含两个女徒说,想把月儿送到义血堂去,她们全不赞成,清雨也说不妥。你怎么看?”
去情道:“师太行这一手棋,是为公,还是为私?”
无视道:“当然是为私,或许顺带着也能为公。我想让月儿出去多历练历练,老在我身边待着,都快成块木头了,任人做弄欺凌。”
去情道:“你想让月儿事事都通么?所谓事事,也不过都是些江湖伎俩,吃喝嫖赌、坑蒙拐骗的混术。”、
无视笑道:“你说得不错,就是那些伎俩、混术。这些东西,我看还是有用的。”
去情笑道:“观主,这我还真是爱莫能助,要是‘不成才’汪别能不死,我或许还能托他给月儿找个老师,学学这些歪门道,眼下可就没法子了。”
无视也笑道:“月儿从小就叫我带在身边,少知少见。她这样傻,任人欺负,我就觉得造罪不小。师太,你往后可别走我的老路,就算真遇上了欢喜的孩子,好歹也要等到十五六了再带在身边,不知要少担多少过错。”
去情道:“十五六也太晚了些。月儿哪里傻了?你这是求全太过,我那些弟子、再传弟子,都还不如她呢。”
两大掌门避开了门人弟子耳目,说起话来竟如村婆子对谈。
无视道:“她若是还在山上呆着,就算活到八十岁,也不过同我一样。遇到人家机灵的,当时就成了傻子。”
去情道:“看来你心里还是不肯放过吴抱奇的那个女徒。”
无视道:“也不是不肯放过她,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师太,你没亲眼见到那两番情景,我是再也不能忘的,有事无事都会想起来。要论起来,这种牵缠着实误我修为不少。”
去情道:“闻香与请灵,这里头的门道,我也弄不明白,不过必定都是些无聊的小把戏,算得了什么?还是练好内功剑法是正经。”
无视道:“剑法内功要练,小把戏也要学。围魏救赵、合纵连横,要细说起来,也不过都是些小把戏,可都能判定生死存亡、天下大势。”
去情笑道;“月儿去了义血堂,将来要能学有所成,你可得命她写下一个秘本来,我也拿去给我那些门人弟子看看。我这却不全是说笑话,说的都是真话。大慈禅院属于佛家,佛门讲究天眼通、天耳通,可咱们俗心未尽,也难有那等造化才智,只能从这些小道偏门上入手。”
无视道:“小道也好,大道也罢,总之都是道。要想不为他人所愚,唯有尽量学得聪明些。我想让月儿到义血堂去,除了这一点私心,还另有一种顾虑,师太,你可听说过乱人盟么?”
去情道:“他们这样闹腾,我若是还不知道,那不就成傻子了么?我知道。”
无视道:“你们大慈禅院在峨眉,妙乙观在衡山,一个在西,一个在南,都是偏远地方,又都是出家人,这才会避开了他们的风头。他们若是腾出了手,难保就不到江南跟蜀西去折腾。小龙谷包家与世无争,他们不也找上门了么?”
去情笑道:“这也说得是,可惜咱们相距太远,想联手也是不能够,只好各管各的了。”
无视道:“曲鼎襄心气很大,已跟乱人盟斗了一场。凭他的气性,势必还要斗下去。我让月儿去义血堂,也有想借重义血堂对抗乱人盟。”
去情道:“话说得是不错,可她这么点一个孩子,能做成这件大事么?”
无视道:“不管成与不成,她都得去干,谁让只有她一个人合适呢?她去了,到了逼不得已的进候,若瑶必会出手帮她。就是那个吴抱奇,说不定也会帮帮她。”
去情道:“还有那个楚青流。”
无视道:“楚少侠人性还是不错的,可惜身边多了那个瞿姑娘,这变数可就多了。”
去情道:“让月儿到义血堂去,也未始不可。你跟曲鼎襄谈了没有,他怎样说?”
无视道:“我本想等新观主推选出来了,接了职,让新观主去说,谁知道闹成了这个样子。”
去情笑道:“清雨这孩子,眼下已熬过了子时,算是有了六成性命。她这样的为人,还不是一个很好的新观主么?”
无视站起身,向去情深施一礼,说道:“师太,今天若不是有你在,清雨这孩子可就毁了。我就成了妙乙观的罪人,也愧对师父师祖。”
去情只是微微点头,说道:“你这一礼是替清雨行的,我也承受得起。”
如此说说讲讲,不觉四野鸡啼,红日透窗。冒清雨气息愈见有力,两腮也隐隐有了红意。她能熬过这一夜,再有无视、去情两人亲手照理,便再无性命之忧。
无视将冒清雨交与纪清含等人照料,走出小屋,就见院中砖路上跪满了人。路径狭小,来人众多,已直排到院门外。这些人中,不单有邓清虚所带闹事的人,还有原本推举顾清敛的人。这些人也不知是何时来的,已静静跪了多久。
众人人见无视出来,齐齐叩头,同声道:“参见老观主,请老观主饶恕我等罪过。”
无视还过礼,并不说话,伸手去拉身边的人,拉了有十余人,众道人只得站起。
无视道:“我只是你们的师父师伯师祖师伯祖,却再也不是观主了。妙乙观中,从古至今,向来只有一位观主,并不分什么老观主新观主。至于谁来当你们的观主,还是由你们来推举,我是不管的。”
顾清敛道:“回禀师伯,经全体道众公议,一致推举冒清雨师妹出任妙乙观观主。”
无视点点头,说道:“好了,我算是知道了。该如何办,有什么仪节,全都有成例在,不要我来多话,我也累了,你们也都散了吧。”
众道大多散去,还有不到二十人停留不去,这些人复又跪倒,齐称有罪,请师父师祖惩罚。这些人,都是跟着邓清虚起哄闹事的人。
无视道:“你们犯的不是师门规条,而是观规。该如何处置你们,冒观主不久就会有处分,你们也退了吧。”好言劝走众人。果真一事不再多管,连那些伤者死者如何安顿医治也全都不问上一句。
无视陪同去情刚刚吃了点早粥,苏夷月通报曲鼎襄到了。对曲鼎襄,便不好以妙乙观没有老观主只有观主来推辞,无视只好命请进。去情笑道:“观主倒忙得很呐。”退到冒清雨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