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春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光,大地回春,草木萌芽。
今儿是个好天气。
碧绿如洗的万里晴空,骄阳洒下温暖的光芒,晒到人身上暖洋洋的,心情不由自主地愉悦起来。
在荒野的土径上,阵阵银铃般悦耳的童声正随风飘去。
“牛儿哞哞,牛儿驾驾~咯咯咯~”
呶呶胖嘟嘟的可爱脸蛋就像一颗红苹果,挂满了天真无邪的笑容,正坐在大青牛宽厚的背脊上,两只小手儿去揪牛角,两条小短腿拼命晃荡,显然已经走出了阿爷去世的阴影。
袁玉堂叼着烟,一手扶着呶呶不让她掉下去,一手百无聊赖地抓绕头皮。
魔魁所化的大青牛是他离开桃花村时自动找上门来的。
他也懒得计较魔魁的一些小伎俩,反正有百仙遗骨祠的镇压,魔魁翻不了天。
此地乃是台州境内,距离夔州大概还有两百里左右的路程,没意外的话三天就能到达。
当然指的是脚程。
如今喜提纵地金光神通的袁玉堂只要他想,完全可以一夜之间就到达。
只不过没这个必有。
而且呶呶从小到大还没出过远门,正好路上培养一下师徒感情。
“师父师父,您看那边,天上那朵云好像一条鱼儿~”
呶呶兴奋雀跃地指着天上一朵鱼状浮云向袁玉堂邀功。
袁玉堂眼神温柔地笑道,“呶呶想象力真丰富,为师就想不出那云像什么,真棒!”
得到师父的夸赞,呶呶笑得更开心了。
袁玉堂是打心底喜爱这个天使般善良可爱的开山大弟子,不管她将来有无道行,他都会保呶呶一辈子快乐无忧。
正当师徒二人沉溺在欢乐时光中,突兀前方传来一阵刺耳违和的唢呐锣鼓声。
袁玉堂楞了下,抬头看去,便见远处走来一行披麻戴孝的送葬队。
队伍锣鼓唢呐开道,人人披麻戴孝,神情悲戚,冥纸沿途如雨般洒落,为首的一个垂泪妇人手里捧着一个灵位,写着:周梓涵。
后面几个壮汉合力抬着一口黑色的棺材,显然棺材的主人死于非命。
一股沉重的悲恸气息扑面而来。
本来满心欢喜的呶呶见到送葬队伍后,大眼睛里的光芒迅速消散,突然情绪低落。
袁玉堂爱怜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他知道呶呶是触景伤情,又想起了吴老汉下葬时的情景。
轻轻踢了踢大青牛的便便大腹,大青牛不情不愿地渡步到一旁,把大路让出来。
死者为大,生人避让。
这是对亡者最大的尊重。
送葬队路过时那个捧灵妇女感激地向袁玉堂点致谢,袁玉堂也郑重其事地回礼。
等到送葬队走远后,呶呶才扁着嘴儿说道,“师父,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死?”
袁玉堂轻笑安慰道,“呶呶乖,生老病死乃是天道循环,除非飞升成仙逍遥天地间,否则没人能逃得过这一遭。”
呶呶突然抬起头,小手儿紧紧拽着袁玉堂的衣角,紧张兮兮地说道,“那师父也会死吗?阿爹阿妈死了,阿爷也死了,呶呶不想师父死~”
袁玉堂楞了下,旋即失笑道,“呵呵,呶呶放心,师父不会这么早死的,师父还要看着呶呶健康长大,嫁人生子,组成幸福的家庭呢~”
得到了袁玉堂的亲口保证,呶呶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开心地娇笑道,“那师父说好了,不准死哦~”
“呵呵,不死不死,师父怎么舍得死呢……”
说笑不到两句,突然间前方又传来一阵唢呐锣鼓声。
袁玉堂蹙眉看去。
果不其然,很快迎面又走来一队送葬队。
同样死于非命的黑色棺材,这次灵牌写的是:周薰儿。
还没等送葬队走近,后方又依次出现三队送葬队。
分别是周月清、周婉华、周芳芳。
送葬者无一例外都是躺在横死之人专用的黑色棺材里。
同样姓周,同样横死。
这么多巧合集合一起,或许就不是巧合了。
莫名间,袁玉堂感觉到很不舒服。
当最后一队哭啼不止的送葬队马上就要离开时,袁玉堂突然开口道,“大哥大嫂请留步!”
此言一出,捧灵的那对中年夫妇楞住了,随即整个送葬队都停下了,人人脸色不善地盯着袁玉堂。
送葬和接亲一样,讲究一气呵成,最忌讳中途遇事打断。
若有人敢捣乱送葬队,亲属就敢拼命。
袁玉堂当然知道这些避讳,但是他还是开口叫停,因为有些事他必须要搞清楚。
翻身跳下牛背,袁玉堂肃正衣冠,上前用最端正的礼仪稽首唱道,“无量天尊,贫道乃是绍州景山宗掌门袁鱼机,携徒云游至此,方才连续遇见了多支送葬队伍,不知贵地是闹了瘟疫还是灾祸?”
袁玉堂虽然年少,但身经百战,自有一股凛人气度,尤其是端着的时候,很能唬人。
至少那对中年夫妇就被唬住了。
这方世界里和尚道士的地位都很高,几乎和读书人不相伯仲。
见到袁玉堂气度不凡,中年夫妇急忙回礼道,“请饶恕愚夫蠢妇有眼不识泰山,不知真人法驾当前。”
“无妨,若是有难言之隐,便怪贫道唐突,但若能帮得上忙的,贫道绝不推辞。”袁玉堂一本正经地说道。
中年夫妇对视一眼,同时哀叹一声,面容悲苦地说道,“真人有所不知,我们都是三十里外周家村的村民。今日送葬之人,便是我们的女儿……我女儿,我女儿她……”
话还未说完两人便泣不成声。
袁玉堂连忙安慰道,“节哀顺变,切莫伤心过度,可慢慢述说。”
哭了一阵子,丈夫才稍微平复心情,沉痛地把前因后果徐徐道来:
丈夫名叫周海涵,是一名大布商,家中颇有几分钱财。
周家村是台州海伦府有名的状元村,大夏建国三百余年来,前前后后共出了将近十五位状元,各类封疆大吏更是无算,在当地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富裕大村。
虽然如今三山道民生凋敝,但对底蕴丰厚的周家村影响不算太大,勉强还能过上安生的日子。
但一切的平静却在三天前被打破了。
三天前的夜里,村中大户周星元掌上明珠周薰儿离奇暴毙闺房,死状奇惨无比。
还没等官府查出真凶,这三天来村里接二连三地发生命案,无一例外全都是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
知府老爷猜测可能是有采花贼流窜作案,而且周家村有钱,从周熏儿被害命后就一直有官差在村里潜伏,可惜不知是凶手作案太高明,还是官差都是酒囊饭袋,三天来一无所获不单止,还让那凶徒屡屡作案成功。
如此一来,诺大周家村人心惶惶。
周海涵也有一个疼爱的独女周婉华,刚好是年芳二八的豆蔻年华。
但是凶徒会惦记上爱女,所以这些天夜里周海涵都是彻夜未眠,亲自带着护院们一起守护周婉华。
然而只有千日做贼,哪能千日防贼。
再严密的戒备,终究还是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昨天夜里四更天时分,连续熬了三个通宵的周海涵一行人早就疲惫不堪,本想强撑着熬到天亮,却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海涵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才睁开眼就看到身后女儿闺房里凭空出现了一道男人的身影。
心知不妙,来不及叫醒护院们,他就焦心如焚地推门而出。
但是房间里的景象差点让他一头昏死过去。
只见视若珍宝的女儿周婉华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粉脸煞白一片,姣好的五官惊惶而扭曲,已然是断了生机。
最让周海涵感到绝望的是他明明看到真凶就在眼前,偏偏没有半点勇气为女儿报仇雪恨。
……
“那真凶到底是何方神圣?”
袁玉堂沉声向情绪奔溃大哭的周海涵问道。
周海涵强忍心中悲恸,泣不成声道,“嗷嗷嗷,回,回真人话,那凶手,凶手……”
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周海涵歇斯底里地吼道,“那凶手根本就不是人啊,嗷嗷嗷~”
说完周海涵就瘫软地下,口吐白沫疯狂地抽搐,吓得他夫人和周围的家丁仆人们急忙围过来抚胸拍背,一番折腾才没当场出了人命。
凶手根本不是人?
这句话很有歧义。
到底是指凶手手段残忍没人性,还是指凶手就是非人类呢?
看着气若游丝的周海涵,袁玉堂心知短时间内指望不上他了,索性向同样悲伤但还算平静的周夫人请求道,“夫人,贫道虽年幼,但略懂仵作勘查手段,根据尊夫所言,贫道怀疑连环凶案后另有蹊跷,若想查明令千金和众多无辜枉死少女的真正死因抓拿凶手,恐怕需开棺验尸,还请夫人行个方便。”
“这……”袁玉堂的请求让周夫人无比为难。
须知道死者为大,遗骨不容亵渎。
但袁玉堂又说得言之凿凿,周夫人一介妇道人家哪能下得了决定。
好在周海涵还算清醒,虚弱地点头示意周夫人同意。
他实在是恨透了凶手,也恨透了懦弱的自己,任何报仇的可能,他都绝对不会放过。
征得同意后,袁玉堂便随同送葬队一起回到了乌家村的义庄,安顿好呶呶之后,他便准备开棺验尸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