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长亭,这是司马寒江南去的必经之途。
夕阳已将半边天染成血红。古道宽阔,一直延伸成苍茫暮色。道旁芳草葳蕤,一棵枯死的杨树直刺刺立在斜阳里,像时间的旗帜。
此处距城中不到二十里路,沈星等扮作风尘劳顿的旅人在长亭下歇息。
不时有远道而来的商旅打这里经过,他们疲倦的神色里透着兴奋,因为马上就能够到城里了。
对于常年在外漂泊的商旅而言,任何旅途中停靠的站点,都是值得期待的。再苦再累,好好洗个澡,睡个觉,次日醒来,又是全新的一天,又能够精神饱满地上路。
更何况是杭州这样的名城。
这里有最好的酒西湖醉,有最漂亮最懂风情的女人。只要有钱,就可以洗最舒服的澡,喝最好的酒,要最漂亮的女人。
就算是次日还得启程,这一夜的风流,至少也是长长寂寞旅途上最闪亮最甘美的回忆。
最后的一拨旅人也远了。晚风很凉,远天边血红热烈的晚霞逐渐变淡,夕阳是已经落山一段时间了。
但是司马寒江还没有到来。
沈星也还没有最终决定谁当诱饵。无论决定谁当诱饵,都是生死未卜,这个,大家其实心知肚明。
司马寒江的第十三剑皇甫高阳是领教过的,那简直是可怕到没法形容,就是沈星的大摘星手说不定也未必快不过他的剑。
暮色越来越浓,浓得就快渗出了黑夜。
司马寒江可能随时会到来。
沈星眉头皱的很紧,她自己,自然是不能够做诱饵的,因为关键时刻,能够对付得了司马寒江的,只有她的大摘星手。而且无论她或者皇甫高阳做诱饵,都难保司马寒江不起疑心,尽管他们易了容,但那种境况下,大概还是骗不过司马寒江的。
他们也不能同时伏击,那样只会把一个人的极限逼出来,极限之下的第十三剑,更难对付,到底只能够以诱饵分了司马寒江的注意力,这才有机会。
只要司马寒江的第一剑不是第十三剑,沈星她们就能够让他的第十三剑没机会使出来。
对付这种幻化迅捷到极致的剑,也只有这种法子了,要是你并不能够比他更快的话。
但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这诱饵能够消除司马寒江的戒心,这才会有机可乘。而这最重要最关键的一点,往往也最困难,当然只有大嗔和尚最适合了。
但是,直到现在,还不见大嗔和尚的踪影。
沈星望望这苍茫暮色,又往往姬云霞,几乎像是不再对大嗔和尚抱有什么希望了。
但姬云霞眼底是闪烁不定的神色。
谁都清楚得很,现在的司马寒江,他的剑,就算不是第十三剑,那也一定是非比寻常的。
暮色更加的苍茫,远远听得见车马声。这时候出城,准是司马寒江错不了。而就在这时,大嗔和尚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沈星的视线里。
沈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大嗔和尚手里拿着酒葫芦,歪歪倒倒地到了长亭外,装作是跟沈星等不相识。
转眼马车已尽在咫尺,他就那样立在路中央,生生将一路尘土飞扬奔驰而来的马车拦下了。
赶车的是赵无忌,满脸目空一切的神色,他手中的长鞭已卷起一阵疾风,毒蛇般击向大嗔和尚。
大嗔和尚随手一抬,握住了抽过来的鞭梢,再猛然一扯,赵无忌顺势随着鞭梢那一头直飞了出去,险些重重摔于地上。
司马寒江这才从车厢里慢慢走出来。他一身白衣,面目清秀,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当然手里有剑。
他的剑看起来和他的人一样稳重,一样令人捉摸不透。他走到大嗔和尚跟前,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风流和尚。”
他的笑一样的令人捉摸不透。他又扫了长亭下歇着的几个人。
大嗔和尚与他怒目而视,沉声道:“没错,是我。”
赵无忌直到这时候还灰头土脸,面色阵青阵白。
司马寒江道:“和尚你这是喝醉了?却也不该当我的路。”
他并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架势。
大嗔和尚醉醺醺地道:“你把我喜欢的女人交出来,我就不挡你的道。”
司马寒江饶有兴致地道:“你喜欢的女人?是谁?”
大嗔和尚道:“君如意。”
司马寒江面色一寒冷声道:“放肆。”
他的手已握上剑柄。
他发过重誓的,无论谁冒犯了她,就是他的死敌。
他的目光直使得大嗔和尚心底发寒酒意顿时减了几分。大嗔和尚只得在仓促间出掌,全力一掌,势如江河。
司马寒江跟着拔剑,剑如月光寒。
平平无奇的一剑刺出,就穿过了重重掌影。也几乎在同一瞬间,沈星、皇甫高阳和姬云霞也暴然出手,击向司马寒江。
司马寒江的第十三剑没能够使出来,而大嗔和尚,他一条手臂,也是废了,他练了一辈子的化骨绵掌,今后也是彻底废了。
沈星大摘星手快如闪电已出其不意地夺下了司马寒江手里的长剑,然后皇甫高阳和姬云霞同时攻到,重创并控制了司马寒江。
司马寒江神色傲然,盯着沈星道:“原来是沈护法,却怎地与风流和尚混在一块了?”
大嗔和尚面色惨然,臂上鲜血直流。
沈星没理会司马寒江,只朝赵无忌冷声道:“你还不快滚,告诉君如意,司马寒江在我手里。”
赵无忌望着司马寒江,眼神惶惶的,叫了声“少主”,是去是留,却自己拿不定主意。
司马寒江朝沈星道:“别难为他。”
沈星道:“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当然不会难为他的。”
司马寒江转向赵无忌道:“你走吧,回亚平陵城去。”
赵无忌犹豫道:“可是少主你……”
司马寒江道:“让你走你就走,别啰啰嗦嗦。”
于是赵无忌低垂着头转身走了,他了解他的少主的脾性,不敢再啰嗦。
沈星让皇甫高阳掉转车,把司马寒江押进车里去,这才朝大嗔和尚道:“大嗔师父,请上车吧。”
大嗔和尚望着自己那一条废了的手臂,苦笑道:“我就不同去了,这一次,我欠南宫城主的情义也算是还清了。”
大嗔和尚所说的情义,沈星知道的。大嗔和尚年轻时风流成性,一次到雪城,南宫定奉他为上宾,结果他却在短短几日里跟南宫定一个小妾相好上了,南宫定得知以后,并没有难为他,反把自己的小妾送给他了。
沈星道:“大嗔师父这是要去哪里?”
大嗔和尚苍凉一笑,道:“也没想过,走到哪里是哪里。”
其实大嗔和尚是心底有一直想要去的地方的。一直以来,去东海蓬莱,是他梦寐以求的愿望。这回他可无牵无挂地走了。红尘他已爱过,也厌倦了。
大嗔和尚捡朝东一条小道默然走去,没几步又回过头来,像是想起什么及重要的事情,此时沈星也已上车了。
大嗔和尚停步喊道:“沈护法且等一下。”
沈星掀起扯帘道:“什么事?”
大嗔和尚道:“想请沈护法你帮个忙。”
沈星道:“什么忙?”
大嗔和尚道:“往后我那个不争气的师弟,要是他还继续为恶,烦请沈护法帮我废了他。”
大嗔和尚说的当然就是弘远和尚。沈星慷概地答应他了。于是他转身很快走进了夜色之中。皇甫高阳挥起长鞭,沈星他们也在夜色中赶往城里去了。
现在司马寒江已在他们手中,可如何才能够跟君如意联系得上,这还是一个问题。虽说君如意迟早会找上来的,但是南宫翎已那么久下落不明,他们不能再等了。
司马寒江是始终守口如瓶,什么也不愿意说。到得天上人间在杭州城的秘密据点以后,沈星发出了护法令,动用一切可能的力量,联络君如意和让她知道司马寒江已落入她们手中。
可这一切,却如大海捞针。
直到丑时三刻,才终于有个黄衫女找到姬云霞,说她是君如意派来的,要见沈星。黄衫女子长得很媚,眼睛是迷死人的好看,随时都是烟雨迷蒙的样子,一张脸蛋,连一向目中无人的姬云霞,也暗自自愧不如。
姬云霞用黑纱巾将黄衫女子眼睛蒙上,这才一道乘坐轿子前往秘密据点。黄衫女子身上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清香,总使人觉得胸中辽阔。
见到沈星,黄衫女子自称是君如意的婢女,她此行的目的,是要沈遇知道,南宫翎和南宫无恨二人,她只能救一个。
皇甫高阳一直在盯着黄衫女子看,黄衫女子却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存在似的。
黄衫女子道:“我家主人要我问沈护法,这两个人,你到底救谁?”
沈星道:“南宫翎。”
黄衫女子道:“我会将沈护法的意思如实转告我家主人的。”
她说着就要自己蒙上眼睛。
沈星道:“且慢。”
黄衫女子没有停下来,蒙上眼睛了,才神情散漫地道:“沈护法还有何事?”
沈星道:“何时何地交换人质你还未说。”
黄衫女子道:“这个我也不知道,请沈护法耐心等候,到时候我家主人会通知你的。我此行的目的,只是想要知道沈护法想救的人是谁,告辞了。”
姬云霞送黄衫女子走了,皇甫高阳这才沉吟道:“这个女子,我像是曾在哪里见到过的。”
沈星道:“哦?”
皇甫高阳道:“但是究竟在哪里见过,我一直想不起来,但是看到熟悉。”
他还在极力回想。
沈星叹道:“要是大嗔和尚在,他或许认识。”
提起大嗔和尚,皇甫高阳眼底忽地闪过一丝光亮,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这个黄衫女子的了。
皇甫高阳不无激动地道:“我想起来了,她就是欢乐谷谷主。”
沈星不无诧异地道:“你说她是曼殊菲儿?”
皇甫高阳十分肯定地点头。
沈星道:“你当真见过她?”
皇甫高阳摇头道:“我只是见过她的画像,数年前,大嗔和尚身上带着一幅极为珍视的画像,虽然衣饰不一样,但那个神情,我至今仍是记得清楚,简直是一模一样。”
沈星皱眉道:“如此说来,这君如意,当真是大有来头,竟然连欢乐谷谷主曼殊菲儿那样的人也肯为她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