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卿心底暗叫糟糕,这大汉分明是取他性命而来,说不得二位长老也有性命之虞。念及此处,当下也顾不得再寻什么草药,折身往庙宇奔去。
行途之中,心中只想到:“四周荒无人烟,怎的我三人会暴露行踪?”倘若那猎户汉子没在箭头淬毒,尚可说个不小心,他内心实在焦灼难安,只盼快点赶回去。
其时山路虽是崎岖难行,但凭他尽力奔行,不多时已到了庙宇门外。这时他心中更为忐忑,隐隐觉着几分不妙。推门一瞧,只见两具尸体横乱倒下,施为山胸膛上插着一柄刀,刀身没入身体,只余下一个刀柄在外。
沈念卿悲呼一声:“白叔叔,施长老!”抢步上去一探,心底直如坠下冰窖,双膝跪地,禁不住痛哭出声。
他自幼亡母,十岁亡父,自此便是一个孤儿。后来所遇之人莫不对他关怀有加,使他更觉珍惜感情可贵。如今施为山与白昆双双归去,他们二人一人性子豪爽,曾与他同患难:一人与先父结拜,又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这二人皆亡,他又如何忍受得住。
“白叔叔,施长老,究竟是谁害了你二人,我若有知,此生必为你二位报仇雪恨,有违此誓,当教我沈念卿不得好死。”沈念卿悲哭之余,心底对自己愈发恼恨不已,暗想:“倘若我不是去寻找什么草药,抑或二位长老有武功在身,又岂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一切始终怪我。”哭了许久,终是接受了二人已亡的事实。
沈念卿拔出刀柄,立时一柄弯刀呈现眼前,刀身犹自滴着粘稠鲜血,在火光折射下异常妖艳。
“果然如我所料,这柄弯刀决是元人鞑子的物品。而那位猎户打扮的大汉身形魁梧,更为符合鞑子的身材。这样说来,害死二位长老的,确是鞑子不假。”想到此处,忽然念起了那位赢公子,暗道不知与他是否有干系。
其实他念起与赢公子的两番相遇,已知他诡计多端,善演多变,确是一位棘手难测的人物。可是两番相遇,他又处处礼让自己,善待自己,甚至于昨夜依言放了二位长老,又救了自己的性命。别人不知,他心中犹如明镜,那寒毒奇特怪异,非是内功大乘者不可救回他。若说他当真要杀二位长老,早便杀了,何故如此迂折。
他宽慰自己一番,想到赢公子仆从众多,皆为武林好手,那么自然他的身份地位只高不低。似他这等人物,又岂会区降身份做这等下三滥的事。
眼见窗外黎明破晓,二位长老的尸体早已冰寒,沈念卿低声道:“二位长老,此离中原千里之遥,念卿别无他法,只能在此处安葬二位,还请见谅。”说完这话,折身出了庙宇,费了极大的功夫才挖出了一座大坑。
沈念卿回到庙宇中,将二人尸体皆放入坑中埋了,望着眼中无碑之墓,心中觉着不妥。又折身返回取过那柄弯刀,欲要为他二人立一块墓碑,岂料扭头离开之际,眼前忽得瞥见一处血迹,隐隐透着几分古怪。他蹲下身子,只瞧了一眼,顿时啊了一声,脑中禁不住天旋地转一般,恨然道:“赢公子,果真是你设计杀害了他二位么?”
原来那处血迹本是不易发觉,只因当时他被施为山的手掌所遮掩。这时尸体搬走,又显露了出来。只见地面扭扭曲曲画着一横一竖,似交叉而非交叉。如今料想,决是施为山临终之际拼尽全力留下的凶手线索,只是未曾写完便已气绝身亡。
沈念卿曾想过杀害二人是那噶尔笑笑所派之人,抑或是那位霍都大人,可是这一横一竖,像极了赢字的一横一点。事到如今,饶是他不愿相信,也不得不信。
当下踉跄起身,稍一回想,立时明白这一切,想必又是赢公子故布疑阵,他十分清楚我性子,故意救了我一命,使我感激他。而后依言放了二位长老,使我对他刮目相待,再不会怀疑他了。
想到此处,沈念卿不禁长叹:“赢公子,我本以为你终究光明磊落,岂知你也如豺狼一般,既然如此,当初为甚么又要救我一命?如今丐帮三位长老皆折损你手,这笔天大的恩怨,终是不能消解了。”
“我适才发誓决要替二位长老报仇雪恨,可是你又救了我一命,我如今该怎样做?”一面是他救命恩人,一面又是丐帮的二位长老,当真教他左右为难,难以抉择。他虽武功高强,说到底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又少经世事。
这般犹豫难断,外面天色却是大亮了起来。沈念卿默立良久,忽然从胸怀里取过一枚吊坠,这正是当年风不行临终前所托遗物,他望着这枚吊坠,便如回到当年的场景,内心又觉凄苦,默默道:“当年若非风大哥以命相救,我早就死了。从那时起,我的生命本不该再属于我。风大哥生前扬善除恶,便如先父生前,那么我自然要学他一般。”
“何况百年前元人入主中原,杀了许多汉人,已是两族不能化解的大恩仇,即使赢公子救了我一命,可他终归是元人,我又何须难以抉择。如今之事,当要先将二位长老不幸罹难告知丐帮中人。我再前往寻找洛图经。倘若在西域之地碰见华山派的弟子,我便将风大哥这枚吊坠归还华山掌门。”
当下压制内心的多愁善感,给坟墓前立了一块墓碑,上书道:丐帮白昆施为山之墓,沈念卿立。跟着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再不停留,往南而行。
如此往南急行了两日,算算与刑护法所约定的地点,尚有数百里之遥,无论如何也赶不到了,心情不由得渐渐凝重。
这天正午,沈念卿行到一处集镇之上,原本酷热难当的天气忽然刮起了狂风,跟着从西边拢过来大片乌云。镇上行人纷纷叫道:“变天啦,快些回家。”
不多时,忽然下起了暴雨。沈念卿眼见大雨滂沱,难以赶路,索性寻了一家客店歇息。正当他走到店门口时,忽然从里面蹿出来一个十二左右脏兮兮的小孩。只是他站立不稳,出门时不小心勾到门槛,直往前扑来。
沈念卿只一瞥之下,登时将双掌前托,扶住小孩,见他穿的单薄,又是浑身脏乱,不由问道:“小孩儿,你爹妈呢?”
那小孩正欲说话,从店内走出来一位店小二,喝道:“快些走开,别扰我做生意。”见那小孩正拉着一位客人,更是吓了一跳,喝道:“你干什么?快放开客人。”说时伸手去推他。
沈念卿眼见小孩似无依无靠,心中只觉可怜,这时见店小二直接动手,忙将左掌一挥。店小二登时只觉一股巨力袭来,禁不住倒跌两三步,啊哟一声撞在门上。
那小孩眼神慌乱,避过沈念卿远远跑开了。沈念卿扭头看了一眼,但见他破破烂烂的衣着,孤零零一人奔行在大雨之中,心中当真说不出的酸楚。
店小二立起身子,叫道:“客官,那小孩他……”不待他说完,沈念卿已回转身子一把抓住他手腕,渐渐加了几分力气,痛得店小二啊哟直叫。
沈念卿冷声道:“那小孩无依无靠,想必只是进来讨口饭吃,你为甚么要赶走他?”店小二摇了摇头,说道:“客官,那小孩他是个泼皮无赖。”话方说完,又啊哟叫了一声。
原来沈念卿听他如此形容,对这店小二更无好感,是以又加了一分气力。
店小二痛叫道:“客官先放手,你的钱袋不见啦。”沈念卿吃了一惊,松开店小二,一摸腰间,果真空空如也。方知他此言不假。这时细一回想,又扭头望去。
但见那小孩已奔到了街道尽头处,正张望回来,扮个鬼脸,蹦蹦跳跳去了。这时店小二苦笑道:“客官有所不知,这小孩无父无母,时常来客店乞讨,掌柜的见他可怜,也常施舍些饭菜,只是这小孩吃完也不愿离开。后来曾发生了几件客人失窃的事,也都如今时一般。”
听到此处,沈念卿登时醒悟,啊了一声,忙向店小二赔罪道:“真对你不起,是我心急了。”店小二挥一挥手,摇头一叹,自顾进了店门。
沈念卿钱袋丢失,浑身亦无值钱之物,只好独自走开。心头念起那小孩,更觉心惊肉跳。原来他自俟武功高强,一般好手岂能近他身?但今日偏偏这么一个小孩,略施小计,竟能悄无声息的盗走他的钱袋,还不使他发觉,单是这份手力,已让他惊得说不出话来。倘若适才那小孩是藏了一柄淬毒的匕首,那又该如何?
想到那小孩身份决是非同寻常,心底自是留意。也顾不得这大雨,忙追了上去。走到街道尽头,但见乌云黑沉沉压下来,耳边雷声大震,天边忽而有闪电疾驰,却再也瞧不见那小孩影子。
沈念卿正要动手去寻,忽然听见东隆东隆的敲锣声,张目一瞧,只见镇头有一位汉子淋着大雨往这边飞奔,一面奔一面叫喊道:“山贼来啦,山贼来啦。”跟着又紧敲手中铜锣。
沈念卿自是吃了一惊,瞥见四周住户关紧门窗,偌大镇上再也瞧不见一人。这时那大汉已越过他身边,瞧见这位淋雨的年轻人,忍不住停下脚步,叫道:“小兄弟,赶紧跑吧,山贼见人就杀,可不留情。”
沈念卿正要讲话,镇头突然出现了一伙骑兵,皆身穿盔甲,头戴一顶圆帽。约莫十多之众。那伙山贼远远瞧见这二人,不由分说弯弓搭箭射了过来。箭矢穿过滂沱大雨,皆带着一股咻咻之音,极是极猛。
沈念卿暗运内劲,将淋湿的袖袍一挥一绕,箭矢皆被全数抵挡下来。他瞧见这伙恶人说杀便杀,不由得勃然大怒。身旁大汉已吓得跌坐在地。这时那伙恶人停在十丈开外,十数多众皆弓箭在手,却无一人敢放。
原来这伙人瞧见沈念卿轻而易举挡住了箭雨,自然是一位武林高手,不得不小心对待。只见那伙人当先一人勒马走前三步,喝令道:“你是甚么人?”
沈念卿眼见他们一伙人井然有序,又作骑兵打扮,并不像一般山贼,是以更加留心。说道:“尔等又是何人?竟敢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这时那大汉缓过神来,望着沈念卿,便如瞧见了救世菩萨,忙俯身跪拜,恳求道:“这位高人,还请你救救我们,将这伙山贼杀了。”
沈念卿赶紧扶起他,慌道:“这位大哥如何使得,你赶快起来,有甚么事慢慢说不迟。”
那骑兵头子眼见沈念卿背身而对,悄悄伸掌打个手势,众人皆射出了手中箭矢,只盼趁他不留意,一举射杀二人。
其实这伙人本是元人鞑子的轻骑兵,时常前来镇上抢掠,遇到不从者便直接杀害,当地人深受其苦,对元人更加深恶痛绝,冠以山贼的称谓。
沈念卿方到西域,自然不知,但他既已心中戒备,又岂会不知这伙人的动作。但见他凌空一翻,右掌疾挥,当先抓住飞驰过来的两根厉箭,跟着手臂自上往下这么一划,将来箭皆数抵挡。其时手中传来的震力使他暗暗心惊。
原来元人鞑子自来身材魁梧,骁勇善战,所用弓箭皆是蛮木所铸,又因臂力奇大,箭矢的力道自然大的出奇。而马上射术更非中原士兵所能比拟。
鞑子们见他又轻描淡写化解危机,都不由大吃了一惊。骑兵头子当机立断,用蒙古语喊了一句,众人又弯弓搭箭射了一出,跟着拨转马头飞驰而去。
沈念卿因前两日二位长老遇害,对鞑子已是深恶痛嫉,哪里肯轻易放走众人,何况这伙人一身骑兵打扮,说不得周遭便有大股骑兵部队。当下大喝一声:“哪里走。”将手中两根箭矢扔往骑兵头子背后,立马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