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歌哭了半晌才算平复心情,红着眼眶对许召南笑了笑:“一时失态,倒让你见笑了。”
许召南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连称不敢。
叶轻歌仰头望向天空似在回忆往昔故人,幽幽问道:“白丫头现在修为如何了?”
许召南答道:“尚是二品,不过师姐说她一朝悟道,便可直入宗师。”
“唉。”
叶轻歌叹息一声:“走的是他爹的路子,可是一朝悟道,说来容易,实际上又谈何容易。”
这数十年间,天下只出现了五位宗师,现在更是少到只有三个——传言那剑甲已入仙人境,自然算不得宗师。
说罢,叶轻歌将情深递还给许召南,站起身拍了拍衣裙上沾染的尘土,微笑道:“你先回去吧,回头见了白丫头,告诉她一声,什么时候愿意下山了,就来天涯海角待些时日,还有……莫为仇恨而活。”
许召南点头应是。
是夜,许召南先在房中盘膝打坐两个时辰,收功之后四下无眠,索性独自坐于院中,看着满天繁星,回忆着今日所发生的一切。
杨莫邪那抚琴退敌的潇洒之态,叶轻歌那剑成蛟龙的磅礴之势,还有左玄那风云变色的一剑,全部历历在目,皆是震撼人心到了极点。
那些,都是许召南前进途中的目标,自然被他牢牢地印在心中,挥之不去。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若是一般武者,剑道未成之时,见了今日这一幕,难免在心中留下阴影,怕是从此再没了提剑在手的勇气。
可许召南却不一样,自打幼年还未学剑时,便见过了顾四海一指断生死的本事,习剑之后,心中所立目标,更是那号称天下第一人的剑甲。
此刻,除了热血沸腾,别无他想。
“梆梆梆。”
院门外传来叩门声响,打断了许召南的思绪,还以为是霍春雷忙完诸事,又来找他借酒消愁了。
起身开门,却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苏雨柔巧笑嫣兮地站在门外,一双明亮眸子如同夜空星辰般闪耀着光芒,见到许召南脸上露出的吃惊表情,轻笑道:“怎么,不欢迎?”
“不不不。”
许召南连称不敢,干笑道:“不知雨柔姑娘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夜色中,苏雨柔脸上闪过一丝红晕,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深更半夜的跑到男子院中闲谈,多少有些羞涩。只见她淡淡一笑,似乎想用笑声来掩饰羞涩意:“路过此处,见院中有光亮,想着你还未睡下,就过来看看。”
其实苏雨柔本已睡下,可翻来覆去就是无法入眠,才想着起身出门走走,方才路过之时,看到许召南院中的光亮,心中好奇,不知怎地就上前敲门了,等到他开门而出时,这才反应过来。
本就是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虽说这人早已没有了初时的厌恶,但也万万谈不上喜欢的,或许只是感激于他对自己的告知,又或许是冤枉了他而产生的羞愧之情吧,可是为何每次见他,总有种熟悉之感,苏雨柔如是想道。
“原来如此。”
许召南笑道:“本来已经睡下了,可是心中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只觉得心潮澎湃,怎么也睡不着,便起床到这院中赏月了。”
苏雨柔闻言,听他同自己一样失眠,心中微微一动,欲言又止道:“今晚的夜空很美,我想邀你一同赏月,不知少侠是否赏脸?”说罢,低下螓首,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许召南长在山上,对男女之防本就只知甚少,自然不会想到,徐雨柔大半夜约自己一起赏月,意味着什么,本就是个不善于拒绝之人,只得从善如流:“嗯,好啊。”
“那……”
苏雨柔仍是低着头,问道:“我们就站在这门口?”
许召南经她提醒,才恍然大悟,侧身指着院内道:“怪我怪我,雨柔姑娘快请进。”
苏雨柔这才抬起头,一阵香风飘过,率先走入了院子,站在石桌旁,脸上带着笑容仰望星空。
那风仪玉立的模样将许召南看愣了神,竟忘记跟上,直到苏雨柔疑惑地转头望向他时,才猛然回过神来,反身带上院门,向石桌走去。
看着缓缓关闭的院门,苏雨柔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声,慢慢变快了。
“众星罗列夜明深,岩点孤灯月未沉……”
苏雨柔负手望着星空,淡笑着:“早晨下的那场暴雨,将这夜空都洗刷干净了,平日里可不常看见这么多的星辰。”
许召南站在他身旁,微笑道:“是啊,难得见到如此美妙的夜空。”
苏雨柔侧过脸,皎洁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更显肤色白皙,明媚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许召南,缓缓道:“许召南,我们此前见过吗?”
许召南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疑惑道:“前几日不是在江越城见过吗?”
苏雨柔摇摇头,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想要看穿他的内心,正色道:“我是说,在那之前。”
“应该……”
许召南将脸扬了起来,望向夜空,避过与苏雨柔的对视,怕被她看出眼中不自然的神色,佯装回忆道:“没有吧。”
“虽然苏雨柔是杨夫人的弟子,杨夫人又是师娘的师妹,有这层关系在,她应该不会做出对师姐不利的事情,可上一代人的事,杨夫人未必会对她讲。”许召南如是想道,自然是不敢擅自将身世告知。
苏雨柔微笑道:“为何我觉得以前见过你。”
许召南低下了头仍是避着她的目光,像在回忆过往,实则是暗中思索应对之语,忽然,心中想到那些记载神仙志怪之流的古籍所描述的前世今生之说,随口敷衍道:“也许是前世见过呢?”
“呸!”
苏雨柔瞬间红了脸,嗔怒道:“还说你不是登徒子,满嘴花言巧语。”
许召南恍然想起,那些前世今生之说,多半讲的都是情侣之间的故事,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竟然又当了一次登徒子,干笑一声,解释道:“我随口胡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哼。”
苏雨柔冷哼一声,仰头望着星空,不再理他。
见她不再逼问,许召南却是松了口气,不怕惹她生气,只怕她追问起来没完没了,万一说漏了嘴,可就麻烦。
一抹淡绿色的荧光缓缓从草丛中升起,二人的目光同时被这一丝光亮所吸引。
一颗,两颗,越来越多的绿光在草丛中点亮,像是从天上洒下的点点繁星,将这寂静的夜渲染得令人沉醉。
苏雨柔见到这一幕,俏脸上绽放出会心的笑容,顿时将刚才的不快通通抛在脑后。
少女情怀总是诗,苏雨柔伸出素手,静静停在身前,那些本在草丛中飘浮的绿光,似乎不满足于这方寸之地,渐渐向上飘飞,一只萤火虫脱离了队伍,缓缓落在她的手上,静静趴着,身上散发的柔光,将她秀美的脸庞映得格外迷人。
苏雨柔盯着手中的萤火虫,微微翘起唇角。
一笑百媚生。
许召南在一旁看着,竟然看得痴了。
不知过了多久,萤火虫从手中飞走,苏雨柔顺着绿光飘飞的轨迹,将目光落在许召南的脸上,甜甜一笑。
“好美。”
许召南喃喃道,不知说的是这夜空,还是眼前的人儿。
苏雨柔白他一眼,哼了一声:“登徒子。”只是语气中竟是开心大过了羞恼。
许召南清醒过来,还以为又将她惹怒,正不知作何解释时,苏雨柔莲步轻移,走到草丛中央张开双臂,漫天的萤火虫仿佛听到指挥般围着她蹁跹起舞。
从许召南的方向看去,一轮弯月静静玄在苏雨柔头顶正上方,一身青衫的她随风而动,周身缭绕着荧光犹如月宫仙子般,唯美动人。
苏雨柔跟着萤火虫玩了一会,终究是尽了兴致,停下舞动的素手,向着许召南款款走来,面带微笑道:“你这么笨的人,骗不了我的。”
许召南一头雾水,方才还笑呵呵地月下起舞,怎么转过头就骂人呢?
苏雨柔直视着他的眼睛,笑道:“我问你的时候,你有过迟疑,而且你回答的时候不敢直视我的眼睛,说明你心中有鬼。你刚刚装作是在回忆,其实是想着怎么编谎话诓骗于我!我没你想的那么好糊弄,你的表现,全都说明我们之前是见过的,可你记得起来我,我却怎么都记不起来你了,这不公平,对不对?”
许召南眼角微微抽搐,自以为蒙混过关了,没想到自己拙劣的演技落在人家眼里,竟然早就被看穿。
见许召南不说话,苏雨柔伸出修长的食指点了点他的心口处,含笑道:“又在想着怎么编瞎话骗我?”
“没有。”许召南退后一步,连连摇头。
苏雨柔笑眯眯地问道:“那……你打算说实话了?”
许召南还是摇头。
苏雨柔皱着好看的柳眉,佯怒道:“看来许少侠是不想将小女子当做朋友了,也罢,小女子蒲柳之姿又怎敢高攀,此次一别,日后就当从未见过。”
说罢,摔袖就走。
苏雨柔向前走了一步,却发现衣袖被人扯着,嘴角升起一抹得意的微笑,转过头,继续冷着脸道:“男女授受不亲,许少侠还请自重。”
许召南苦着脸道:“你先答应我,我若是跟你说了,你不许和任何人提起我们以前见过!”
果然如此!苏雨柔瞬间来了兴趣,满面笑容地点头道:“那是自然!我发誓!”
许召南叹息一声:“七年前,在交州境内,江南郡官道上,我见过你,和你父亲。”
“七年前?”
苏雨柔抿嘴皱眉地回忆了片刻,猛地捂住嘴巴,惊呼道:“你是当年那个恩人带着的小男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