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一阵轻咳,在这寂静的两军对垒中显得格外刺耳。
“醒了?”
“快快快!小王爷醒了!”
众太医又是一阵忙活,等到许召南费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是褶皱,瘦如骷髅般的老脸,顿时被吓了一跳:“你是鬼么?我这是到了地狱么?”
随后看着前身,遍地的断臂残肢,许召南心中更是确信了几分,浑然忘记这尸山血海的恐怖场景也是有他一份功劳的。
“死便死了吧,只是不知道师姐和顾大叔如何了,不过没看到他们的身影,应该是还活着吧,活着就好……”神神道道地说了几句让太医听得云里雾里的话,许召南又低头看了看身上还在滴着血的长袍,喃喃自语道:“怎么死了还穿着这身,湿嗒嗒,怪难受的……”
因长相不雅吓着了小王爷,被当作厉鬼的老太医却是没有半点自觉,见他醒了,不由得长出一口浊气,悬了半天的心总算是安稳放进了胸腔,抚须长笑道:“小王爷醒了!天佑北周!天佑北周啊!”
那领了五万破虏军万里救驾的将军也是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叩首高呼:“末将梁邦,救驾来迟,还请小王爷恕罪!”
“救什么驾啊?恕什么罪啊?还有……我不是死了么?”
刚刚转醒的许召南,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如坠云端,又听这将军喊得大声,嘀咕了句:“好吵啊……”
便又将头一歪,人事不省。
许召南这一歪头不打紧,却是瞬间将场上数万人给吓了个魂飞魄散,骇得一众太医又是好一通忙活,才惊魂未定的发现,小王爷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昏睡了过去,至于那处枪伤,并未伤及肺腑,经过老太医们仔细上药包扎,再调养段时日,补些血气便可痊愈。
总算是放下心来的将军,瞧着太医们手忙脚乱地将小王爷抬上了那架五乘马车,转身看向白初见二人,轻声道:“顾老前辈,白小姐,既然我们来了,自当拼了性命保小王爷无恙,二位若不放心,可随小王爷一起到马车上暂且歇息,末将这里,还有要事处理。”
何谓要事,自然是报仇!
为何报仇?自然是替小王爷报那一枪之仇!
如何报仇?唯有杀之!
与白初见二人说完,也不再管他们作何选择,瞬间完成了从忠心下属变成铁血将军转变的梁邦,冷眼望向远处陈兵列阵的一万人马,大手一挥!杀!
“杀!”
五万破虏军随着将军一声令下,齐齐催动战马,口中发出震天怒吼,向着不远处的东胜军队冲杀而去!
“准备!迎敌!”
早已列好阵势等着他们的关千军,长枪一指,怒喝道。
关千军原本以为此次袭杀目标只有三人,当做是十拿九稳的小事,便只带了五营一共不到三千的平西军将士,至于那一万边军——现在只剩九千人左右的边军,不提也罢。
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明知不是对手却还要硬上的只是莽夫,关大将军自然不是莽夫,此刻硬着头皮迎敌实乃无奈之举,这一万多双眼睛看着呢,哪怕人数兵力皆是弱势,哪怕明知不是五万破虏军的对手。
可他,不能退!
只因关千军的身后,是平西军无上荣耀!是东胜国大好河山!
他此刻若退,便是将这一切拱手让人,便是背上无尽耻辱,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跟随关百胜征战数十年从未吃过一次败仗,养成目空一切性子的关千军,不能退!
此刻,关千军只恨麾下将士太少,若是带了五万平西军前来,此战,谁胜谁负还未必可知!
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军,关千军扭头冲着身旁副将低声道:“你!马上走!去讲此间事情告知我父王!”
那副将闻言一愣,难以置信道:“不可!将军在此杀敌,末将岂可做那逃兵!”
“我没与你商量!”
关千军眼中寒光一闪:“这是命令!我等生死无关紧要,东胜存亡才是关键!这五万破虏军若是只为了接人,杀光我们就走,那还好说,若是另有目的……等父王接到消息,挥军来援之时,怕是太安城都被他们攻破了!”
言语之间,竟未将那东胜各州郡的全部守军放在眼里,仿佛能抵挡住这五万破虏军的,只有平西王麾下百战百胜的平西军!
“哎!”
副将重重一锤大腿,沉声道:“末将领命!”
随后,副将怒拍马臀绕过了大军,直向西方奔去。
见副将拍马走了,关千军这才算是放下全部心事,面色一沉,满脸坚毅地提枪怒指前方:“二郎们!保家卫国就在此时,随我杀!”
军令如山!
将军有令,明知必死,属下将士也只当跟从,莫说跟随关百胜征战无数、立下赫赫战功的平西军了,就连苦守边关只为保身后一方太平的这群边军将士,虽因多年未经历战火洗礼以致战力有限,却也无一不是铁骨铮铮的好儿郎!
大丈夫,何惧生死!
马车外,大战一触即发,马车内却是一片祥和,小叶紫檀打造而成的整架马车正中间,放着个紫金香炉,炉内燃着传说中价比黄金的龙涎香,袅袅青烟正从炉中徐徐升起,绣着金龙腾海图样的蚕丝锦被将许召南层层裹着。
一边坐着神色紧张地两位太医,另一边坐着眉头紧锁的白初见和顾四海,至于两只可怜的白狼,本想跟着一起爬上马车,却由于体积太大,被白初见轰下了去,和剩下的老太医们一起守在马车边,寸步不离。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做,打打杀杀的事情有破虏军将士去做,这十数位太医的职责,只是救治小王爷的万金之躯。
外间,震天的喊杀声终于响彻天地。
对于外界厮杀充耳不闻的白初见,此刻心中只有面前那昏睡着的人儿,见许召南睡的香甜,时不时还发出轻轻的鼾声,嘴角不由得翘起一抹微笑:“你还活着……真好。”
顾四海见白初见露出笑脸,却是颇煞风景地说了句:“多瞧瞧吧,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这位北周小王爷了。”
白初见闻言一愣,浮在嘴角的微笑瞬间没了踪影。
对面坐着的那位被许召南当作厉鬼的老太医,皱着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分辨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低声道:“其实,北周国还是有容人之量的,你们既然是小王爷的……亲人,自然就是北周上下的恩人,若愿意随我等一起回上京城,也是可以的。”
顾四海听着声音有些耳熟,茫然抬首看着这位老太医,迟疑道:“你是……”
老太医淡然一笑:“呵呵,老朽张机。”
“张机?”
顾四海猛然眼中一亮:“你是西楚太医院张院正!”
“惭愧,正是老朽。”老太医点了点头,又将目光移向一旁的白初见,欣慰一笑:“想必这位便是白皇叔家的公主了吧。”
白溪风当年虽未封王,只是挂了个皇叔的名头,但以白初见的身份,下臣见了,称一声公主却是怎么也不过分的,现在西楚亡了,这身在北周的老太医本是不好再提,但老人念旧,还是不顾身旁坐着的同僚,冲口而出。
张老太医身旁坐着的是位王姓太医,想来也是与其私交甚好,听他如此称呼,只是将头偏过,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对此,白初见倒是不甚在意,仍旧是低头看着许召南,真如方才顾四海说的那般,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顾四海点头应道:“正是少主。”
张老太医呵呵一笑:“想当年,公主殿下还在襁褓中的时候,老朽是见过的,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公主殿下也是出落得如此倾城……白皇叔是个顶好的人,当了西楚这么多年的守护神,可叹被那昏……西楚先帝给气走了。不过白皇叔一生做尽善事,公主殿下会有福报的。”
白初见仍是置若罔闻,她倒不在乎什么福报不福报的,此刻只希望许召南能安然无恙,便是最好。
顾四海见气氛冷了,插话道:“您老人家怎么跑到北周太医院……是了,以您这一身天下无双的医术,西楚不要您,自然有地方留您。”
顾四海此刻倒是回忆起了不少关于老太医的事情,说起来,张机其人这一生倒也算是传奇。
他自幼没了亲人,跟着一云游道人四处漂泊,不过那道人一身医术甚是精深,年幼的张机倒也聪明,数年下来,将道人那一身医术,尽数传承了下来。
不久之后,云游道人寿终正寝,张机没了依靠,就凭着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在西楚国渐渐站稳了脚根。
后来,西楚皇帝听闻民间有这么一位高人,便立刻下旨将其招进了宫里。
张机入了宫,在皇帝面前露了两手之后,便被留在了太医院,初时只是个寻常院士,可没过多久,西楚国大闹瘟疫,百姓们死伤惨重,短短两年时间,已有大半人口因患疫病而亡。
面对瘟疫的肆虐,当时尚还年轻的张机怀揣着一颗炽热的心,痛下决心深入民间,潜心研究疫病的治疗方案,也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也许是天佑西楚百姓,终于被张机研制出了医治的药方。
救西楚万千百姓于危难之中。
疫病消除之后,西楚皇帝龙颜大悦,直接将张机提为太医院院正。
可大爱无疆的他丝毫没有因为当了官,便停下专研的脚步,此后几年,张机用他多年以来潜心研究出的所有心血,著下绝世医书《疫病杂论》,并将这本《疫病杂论》流传世人,以防瘟疫再次肆虐,祸乱人间。
这本是件造福苍生的善事,像张机这种可镇一方安泰的杏坛圣手,说是留名青史也毫不为过,可叹那昏君却不这么想。
当时已经初露亡国迹象的西楚皇帝,连西楚百姓的死活都不放在眼里了,更何况其他两国?
昏君只是敝帚自珍的认为张机此举有通敌卖国之嫌,欲将其凌迟处死。
最后,还是当年能在皇帝面前说上几句话的白皇叔开了口,救了这张机一命,并且派人将其送出了西楚国,嘱咐再也不要回来。
再后来的事情,顾四海就不清楚了,此时见了老太医身穿北周太医院官袍,哪还不明白这差点被西楚昏君杀了的神医,却被人家北周收了当宝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