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忘尘压抑着自己的呼吸,把自己埋进柔软的锦衾之中。锦衾上带着淡淡的香气,丝丝缕缕拂过忘尘的鼻尖。
她从未睡过这样的被子,长玠殿里的东西都是顶好的。可她躺在这样温暖的锦被中,却是难以安眠。
她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翻飞的思绪像是春末夏初的柳絮一般,缠绵不断。
许久,忘尘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轻轻地打开门,她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长玠,转身走了出去。
长玠住的沁宁殿是天华宫正中间的宫殿,院中有一处小仙池,在一株株玉兰花树下荡漾着若隐若现的碧波。
忘尘踏着月影,走到花树下。夜风清凉,沁人骨髓。顺着树影,她找了一块干净的地面坐下,准备好好静一会。月华流泻在池水面上,闪着白晃晃的微光。
风裹着玉兰花的香气,扯动忘尘身上单薄的裙裾。忘尘抱着膝盖,把脸搁在双膝上,静默地看着池水上的涟漪。这时候,她就很想要进入幻境,但幻境却不受她控制。
忘尘用手指在地上划出记号,将每次幻境出现的时机都标了出来。她发现,每次幻境出现,都是在生死之间。当她的性命受到强烈威胁的时候,幻象才会进入她的脑海。
这些幻象纷繁杂乱,每次忘尘从中抽离,都记不清幻境中的事。像做梦一样,不管如何努力的回忆,都只能记起模糊的影子。
但忘尘能感觉到,幻境中的自己,是恣意无忧的,是她现在想都不敢想的。最重要的是,在幻境里,她十分珍视那对翅膀。
她记得,玄祉也能在人身的情况下,显露翅膀,并且收放自如。
她虽然是头一回碰到翅膀冒出来的情况,不过似乎她也是可以控制的。
思及此,忘尘忍不住又将那对翅膀放了出来,金色的翅膀一打开,立刻掩去了月亮的光芒。就连仙池水面上泛着的亮光,在翅膀的光辉下,也显得黯淡。
“好强的光……”忘尘痴痴的低喃。
强烈的归属感让忘尘沉醉不已,她感到胸口处有什么在涌动,催促着她扇动翅膀。她好像天生就属于这种绚丽,属于耀眼的光芒。
磅礴的野性和恣意的情绪,在忘尘心里翻腾。
她被内心那股劲力鼓舞着,吸引着,整个人好像在挣脱着某种无形的束缚。
一飞冲天的欲望从心里蔓延至四肢百骸,忘尘能听到,血液都在沸腾。似乎每滴血都在咆哮,冲上天去,飞到高处,那里才是真正的归属。
有些人注定向光而生,她不晓得自己是不是这样的人。但有一瞬间,她打心眼儿里,想要放下一切,飞起来逃离这里。
“你可愿信我?”
恍惚间,忘尘脑海中,忽的响起长玠这句话。
一点点收回翅膀,光影黯淡,四下一片寂静。忘尘叹了口气,又坐回地上。
不如,看在桂花糕的份儿上,就信他一回。
就这么坐了不知道多久,月光逐渐淡去,淡紫色爬上天际。忘尘盯着地上的玉兰花瓣正在呆呆出神,却看见一双四缝白鹿皮靴踩在了残花上。
她顺着白鹿朝靴往上看,他穿着一拢天青色锦衣,玄纹云袖。外罩一件白底青缎对襟长衫,干净利落地束在白色佩玉腰带中。腰间系着简洁的攒花结长穗丝绦。
若是不看性格,单看他的衣着相貌,长玠倒是很像凡间常说的养尊处优,一点灰尘沾不得的世家贵胄。或是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
虽然实际上也差不多了,但每次看到他面上冷淡的神色,忘尘还是会不自觉的想要后退。
长玠静默地看她,见她怯生生地退到花树的后面,浅碧罗衣上皱皱巴巴沾着泥土和草枝,显然是在这里坐了大半宿。
“更深露重,下次多穿点再出来赏月。”长玠转过身,走到水池边,抬头去看已经快要消失的月亮。
忘尘顺着他的目光,也朝月亮看去,隐约的霞光里,月亮仿佛也笼上了一层粉白色,融在朝霞里,难以分辨。
天亮了,赏月也迟了。
若是他早来半个时辰,或许还能将月亮看得真切。
忘尘不以为意地收回目光,转过头,却发现他在看她。又是那样热忱的目光,像霞光一样灿烂,又像池水一样明净。
她倚着花树,慢慢垂下眼帘,用脚尖去踢地上的石子。
长玠看着她低垂的面容,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好看的瞳仁,完全没有再看他的意思。倔强的唇角紧抿,看来气压根没消,也不准备理他。
“我知道你不愿看到我。如你所愿,我要去趟魔界,访问川南和川北,少则半月,多则两个月才能回来。”
忘尘没有一点儿反应,恍若未闻,继续踢着地上的石子,只要力度把握的好,石子踢到树根上,自己便会弹回来。这石子可比眼前的男人有趣多了。
长玠只得自己接自己的话,无奈地继续说:“这次我不设结界了,山护和蓝露在山神殿,如果你高兴,可以去看他们。”
听到这,忘尘踢石子的脚忽的顿住了,面上微微泛起的喜色。但很快又把脸绷回了原样,不屑地看向搭在树干上的手指。
“我不设结界,是想让你高兴一点,这不代表你可以乱跑。天华宫和山神殿,你只能去这两个地方。并且还是那句话,收好你的翅膀。”
忘尘撇撇嘴,作势要继续踢地上的石子。长玠却没了耐心,径直朝她走过来。
她这才知道怕了,乖乖把脚收回到衣摆下面,一边后退,一边绕着花树跟他兜起了圈子。活像老鼠见到猫那样,远远的,还能使点小性子,一离得近了,便开始到处逃窜。
长玠被她气笑了,干脆停下脚步:“那我走了。”
依旧没有声响,长玠淡淡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忘尘背靠着玉兰树,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慢慢从树后面走出来,注视着他的背影,不自觉地朝他的方向跟了几步。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面,她才顿住脚步,立在那里,久久地看着他消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