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也在蔺虎离开时顺手带上。
冯煜伤势未愈,久战立显疲惫,遂在院中寻处位置坐下。阳光照耀,让冯煜眯了眯眼睛,略侧开一个直晒的方向。时间过去了很长,可在他记忆里邪神鬼患之祸似乎就在昨日,那明媚的阳光照耀在身,让他感觉十分舒服。
泓明道长开口说起当日冯煜失去意识昏迷,之后不曾知晓的事情。
“土地神卫存仁确信是已身亡,魂飞魄散,干干净净地一点痕迹也没留下,为兄确认过。”泓明道长说着,取出一件东西摊在冯煜面前,“‘城隍神印’也被你借用真君神力斩为两半,彻底失去威能与权柄,现在成了罕见的炼器材料。”
冯煜目光落到铜印上。
那是一枚两寸见方的印鉴,上雕塑兽头,下为四方印体,篆刻着城隍府神位权柄的古字。如今它从居中处破开两半,切口光滑如镜,切口处隐隐显出紫铜色,已然神位尽失。
正如泓明师兄所言,它已彻底失去“神印”威能,成了罕见的材料。
冯煜微笑着道:“师兄,我也不通什么‘炼器’法门,此物你自行处置便是。”
泓明没有多言,点点头收起那两半铜印,只应了声:“也好。”
相比那枚铜印,冯煜对另外一件事更加感兴趣:“师兄,当日我以‘请神术’借来的一剑,果真攀越到‘金丹’威力了吗?”
泓明道长瞥他一眼,猜中其所想,冷言斥道:“要当真到了‘金丹’层级,你当日就会随着那一剑崩为齑粉、灰飞烟灭了!”他听出了冯煜隐隐的自得,身为师兄,泓明自要警惕他的骄傲自负。
果然,被泓明怼上一句,冯煜顿时清醒。
随即又有疑惑:“可当日土地卫存仁夸口,若无‘金丹期’境界的大能,绝不可能破开神印屏障,以师兄之能,召来九天雷霆都未能打破,我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泓明说道:“那是因为大衍真君的神力等阶,远在城隍阴神之上!那枚‘神印’的神光,应对寻常修士术法格外坚韧,却在真君神力面前形同虚设。你又极为果决的全力以赴,如此方才做到一剑除魔!”
冯煜恍然之余若有所思。
他从泓明的话中,想到了另外一点:“师兄,真君神力,对于其他的邪神也有如此的压制与破坏效果吗?”
泓明先是误会了他的意图,皱眉责备道:“以你粗浅的修为,使一次‘请神术’差点把自己的性命都搭进去,纵然有真君眷顾,谁能保证每次你都安然无恙?——唔,等等!”
泓明反应过来,陡然目中一凛,缓声说道:“师弟之言,是指那‘五通神’?!”
冯煜点头:“堕入魔道的邪神伏诛,可深藏幕后的罪魁祸首仍然逍遥在外,若不深究,如何告慰枉死阴魂?”
“冯师弟!”
泓明以前所未见的认真之色,叫住冯煜,让他不由得惊诧。
“怎么了,师兄,可有不妥么?”
泓明吐出一口浊气,眉头拧成“山”字,语重心长地道:“‘五通神’一事,必须从长计议!那可不是小打小闹便能对付得了的存在!”
冯煜听出异样,惊讶道:“师兄,那‘五通神’莫非来历不凡?”
泓明道长眼中凝色如聚,他颇为犹豫地掂量片刻,叹道:“你想知晓,为兄告诉你也无妨。‘五通神’来历极为神秘,哪怕是吾等修道之士,倒如今也没能弄清楚他到底是一个名为‘五通’的恶神,还是足有‘五个’恶神!”
“‘五通神’教派信仰一度十分兴盛,为兄亦是听闻,其在一百多年前几乎遍布整个江南,鼎盛时南方凡俗之中家家供奉‘五通’,其香火萦绕成云、燃火如炬!”
“后来不知为何,‘五通神’惹到上界神君,引来神罚天谴后消失无踪。届时正值大乾玄宗皇帝即位,年轻的玄宗皇帝雄才大略,认识到南方‘五通’教派泛滥之祸,遂以人皇之旨宣告‘五通神’为邪神,凡是供奉邪神者皆祸其罪,不得恕。以此重创‘五通教派’传播,渐渐方息。”
“可叹玄宗皇帝后人不孝,大约在六十年前,时任皇帝听信谗言,废去玄宗皇帝那道钧旨,使得‘五通神’死灰复燃。那些狡诈之徒吸取百年前的教训,不再上蹿下跳地惹人厌恶,而是潜入暗中悄悄发展,仍是以富庶江南信教者最多,川蜀反倒少有听闻。”
泓明感叹万分,接着道:“此次天地异变,仙佛退避,原本就是乱世之相,如今又冒出‘五通神’来!唉,多事之秋啊!”
冯煜听得愈发好奇。
那“五通神”到底是何来历,惹到上界神君居然都还能死灰复燃?
“师兄,”冯煜问道,“‘五通神’既然是恶神,为何还有这么多人不畏其名要去信奉呢?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奉行怎样的经义呢?”
泓明道长闻言冷哼一声,不屑地道:“‘五通神’哪有什么经义,不过是个‘恶财神’!须知‘善神’与‘恶神’截然不同,善神恪守秩序,对待凡人信奉与否并不在意;‘五通’这般恶神则不同,凡人若惹来‘五通神’恶意,立时会降下神罚,使人破财损家、穷困潦倒。故凡人对其甚为忌惮,哪怕不信也得立上神位,奉上香火。”
“至于急功近利、贪婪求财的么,”泓明摇着头,冷笑道,“那‘五通神’倒颇为灵验,无有不允。只是‘五通’好-淫,最喜玩弄女色,凡有所求者必须向其上供自家妻女。然而最终的事实证明,哪怕有此泯灭人性之恶徒,落入‘五通神’手中,结局也多是家破人亡、凄惨收场!”
冯煜听得眉头直皱,忍不住道:“‘五通神’如此邪性,就无人惩处么?”
泓明沉着脸道:“如何惩处?凡是有所求者,上供亦属自情自愿,至于最后下场惨淡,也多是贪心不足又无法承受代价所致!”
许是说起此事心中烦闷,泓明道长在院中走了几步,目光望向院墙之外,颇有几分无奈地叹息道:“大乾承平两百余年,江南更是富贵流金之地,时人皆重财货之利,向往纸醉金迷,哪怕有人亲见过供奉‘五通神’的下场,也难免为利益财货引诱,堕入深渊!”
“唔~”
冯煜沉吟,先自理了理泓明师兄的话,随后道,“师兄,‘五通神’暗中蛊惑福德神君窃取城隍阴神的权柄,恐怕不只是败坏人心、满足私欲那般简单,其背后阴谋所图甚远呐!”
泓明眼露赞许,道:“为兄亦是如此以为,故那日阴司决战之后,为兄帮你稳定了伤势,追剿残余鬼怪之后,就往渝都府城隍庙去了一趟。可惜对方非常谨慎,不管是人间城隍庙,还是阴司的城隍大殿,为兄都没能寻到半点线索,甚为遗憾!”
“至于对付这‘五通神’,”泓明稍显无奈,“正如为兄方才所说,必须从长计议!‘五通神’教暗中发展这么多年,实力早已有所恢复,再加之‘五通神’搜罗世上妖魔为教中护法,传言单是‘金丹’大妖就有六七个,堪比寻常修真大派,更别说还有一个神秘至极的‘五通神’!”
泓明转身过来,劝道:“单以明月山之力是做不成此事的。必须先调查到‘五通神’阴谋的切实证据,而后广邀同道,聚集各门各派之力,周密筹备后再施雷霆手段,方可将其一举铲除!”
冯煜点点头,皱着眉不再说话。
他知道泓明师兄担心他年少气盛,贸然招惹对方引来危险,且还会打草惊蛇。冯煜理解师兄苦心,自会谨慎起来,只是没想到那卫存仁背后的“五通神”有如此势力,轻易动他不得,故一时有些气闷。
坐了片刻,冯煜慢慢想通。
自己在这里郁闷根本无济于事,既然暂时动不了“五通神”那庞然大物,倒不如先做好眼前之事。譬如提升修为,譬如传播教义,再不济,也得先将自己的伤养好再说罢?
当即平复心绪,站起身来。
“师兄,”冯煜道,“不知石堰村,如今怎么样了?”
泓明见他想通,也松了口气,微笑道:“你想知道,不妨自己去看?”
冯煜往院墙外看了眼,惊讶道:“我们还在村里?”
泓明点头:“此屋是村长顾安居士,为你寻的静养之所。”冯煜一笑:“是他啊。”他还记得那位比寻常村民多了几分油滑智慧的顾安,没想到对方正是石堰村的村长。
“那就出去走走罢。”
遂推门走出院外。
蔺虎守候在不远之处,方才冯煜、泓明谈及的话题事涉隐秘,有些暂不便让他知晓,故没让他参与。见冯煜、泓明出门,他连忙迎来,接着跟随在后。
冯煜静养的那间房屋,位于村坊最里面,屋外就是翠绿竹林,故而看不到熟悉的村坊。从竹林走出来,眼前豁然开朗,熟悉村坊错落有致的屋舍映入眼帘。远处正是平旷河滩田地,正有村民在其中劳作,田地向外则是那碧绿犹如玉带的石堰河,河水清澈,悠然流淌而过。
走到村中。
当初入村时空寂的村坊,如今已充盈着人气。村民遇见冯煜三人,无不恭谨问候。一些顽劣的孩童在村中嬉笑打闹,几条灰毛土狗呜咽有声,追着谁家的公鸡撒欢乱跑。
冯煜注意到,一些房屋前仍俱素缟。
村中不少人在鬼患之中丧命,半月时间并不能抚平悲伤,不过活着的人仍需鼓起勇气继续前行。冯煜便能感受到那般重新归复的活力。如此信步走着,不知不觉过了晒坝,走到那座庙前。
冯煜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惊,当先走入庙里。
当日破坏的庭院已然重新平整,只是那摔碎的香炉暂无法还原。此时庙内正殿门户洞开,从门中望去,神坛之上供奉着冯煜无比熟悉的神像——大衍伏魔真君!
他顿时恍然,原来后续香火竟是从此而来!
可此地原先供奉着堕入魔道的土地神,师兄是如何对其解释的呢?
冯煜回身看向泓明道长。
泓明道长一眼明白他心中所想,开口道:“为兄隐瞒了真相,卫存仁十恶不赦,可为兄却不想将这份恐惧与仇恨延续下去,遂只道其人功德圆满,已然入轮回投胎转世,得享一世富贵。顾居士欲酬吾等救助之恩,为兄自作主张,使其改土地庙为真君神庙!”
冯煜有些意外。
泓明虽说是“奉神派”修士,可并没有为大衍真君传播教义的职责,为何行此之事?
泓明笑容和煦,道:“师弟,你不说,为兄也知道,世上没有任何事不需代价!——真君对你眷顾如此之厚,你自也要担负传播真君威名之责。唉~,为兄之道,在于出世隐修;师弟你的道,却在于入世历练。放心罢,为兄不会阻你,更会助你一臂!”
冯煜闻言登时心中一热,原来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虽缘由不中,可冯煜因此受益,也心怀触动:“多谢师兄成全!”
泓明捋须而笑,目光也望向那神坛上威武的真君神像:“不过在此之前,你得随为兄回明月山一趟,那入门拜师之礼,你尚未完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