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又一百五十年后】
前些年,玉山的西王母收了位小徒,是个方才飞升不久的木棉花仙,这若是放到寻常神仙家,莫说收个小徒,即便是纳一两个妾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可西王母为人一向桀骜,但凡是天界的神仙都不敢轻易登门,而她正式收入门下的徒子总统算起来不过三个,少得可怜。万年前西海水君在蟠桃会上又将她最为宠爱的芍药花仙拐骗了去,如今便只剩两个,一个是坐骑瑞阳,一个是掌灯双蕊。
如今,从离忧谷蹦出来的那位小花仙,不知祖上烧了什么高香,竟被西王母一眼相中收入座下,想来也是前途不可限量。
我对外界的这番猜测和议论一直都不以为然。师父私下同我说过,玉山的西园子荒废了许久,她觉得,应当种些红艳点的花看着喜庆。而她在九重天上曾经看到西海之滨的离忧谷内,一大片一大片灼灼的火红,近了方知那是一树遮天蔽谷的木棉花,心中甚是喜欢。这不,一听闻离忧谷的木棉花飞升化仙,她便将我要到了玉山来。
对于师父的这番说辞,我自是深信不疑,的确,世间红艳点的花有很多,可像我这般红艳的花却是少有。
今日,是我进了玉山的第一百五十个年头,也是我被关百年禁闭的最后一日。
我整了整身上的红袍,端端正正地跪坐在蒲垫上。
片刻,身后沉重的大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了。
许久未见的耀眼阳光猛然照在我的身上,我不禁浑身打了个舒服的寒颤。转头在漂浮的尘埃中,我依稀看见师父身着略显繁复的白衣跨过了门槛。
“徒儿木槿萱见过师父。”我依照礼数,向着师父磕了一个响头。
师父许久未有声响,她身边那一抹青色却应道:“小师妹快快起来,百年未见,师父整日念叨你,听得我耳朵都起了几层茧子。”
那是我唯一的师兄,瑞阳。
我抬头恰巧对上师父的眼睛,“徒儿多谢师父挂念。”
师父依旧不作声色,只是眼神复杂难辨。
“师妹快起来,师父已为你备了青鸾,你且快些赶去青霜山迎接上仙,慢了便来不及了。”师姐双蕊一如初见时那般清丽可人,说话时总能带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我望向师父,膝下却不敢随意乱动。
“去吧,别叫子衿等久了。”师父总算开口说了一句话,我这才放心地起身,拍了拍衣袍,奉过一碗清茶给师父,便起身前往青霜山去了。
青霜山,是神仙受刑之地。
百年前,原该是我去青霜山受刑的。
我自飞升化仙后,便被师父讨要回了玉山,可我一直心心念念的,是下山找凤冉。
那段时日,在师父跟前听课修习之余,我倒也打探了许多有关凤冉的事情。
三万五千年前,天帝也如现在一般,膝下有三子一女,最小的儿子便是凤冉,么女却不叫凰兮,名为末娥。
彼时,末娥公主盗用轩辕剑斩杀了刚刚复位的上古花神犯下了诛神之罪,被押往不周山受戮心之刑,却不料此时九嶷山的紫叶双生树频临结果。
天家算出此次紫叶双生树所结之果乃是罗刹果,须天帝用凤凰之火焚烧七个日夜方能毁去。然,魔族闻讯而来,半路劫走了末娥公主,并以此要挟天帝交出罗刹果。
虽说末娥公主有罪在身,却仍然是天帝的心头肉,即便是犯了诛神这般大罪,天帝也只判了个戮心的刑罚,于不死凤凰而言这刑罚只能算是小痛小痒,可见天帝对其不是一般的偏心。可此时此刻,眼见宝贝女儿被魔族掳走,当真是生死难测,天帝一时气血逆流,魔族还未出一兵一卒,便将天帝激得卧床不起。
凤冉临危受命,接下了毁去罗刹果的重任。
魔族见天家不肯交出罗刹果,斩杀了末娥公主后,便一举攻向了九嶷山。
双方鏖战了七天六夜,天家被逼得步步紧退。就在最后一夜,魔族攻破了天家防线,闯入了九嶷山。
山内唯有一只银翼凤凰围绕着紫叶双生树喷吐着火焰。
眼见罗刹果就要被魔族夺走,银翼凤凰化成人形手握赤霄剑,划破自己的手腕,以血为媒,将罗刹果的戾气引入自己体内。
凤冉,入了魔。
神思尚存之际,他挥舞赤霄剑将闯入山内的魔族余孽斩杀了个干净。随即,自破元神,带着罗刹果所有的戾气消散在六界。
这一次神魔大战,天帝痛失两子,病得愈发起不了床。
佛祖感念凤冉舍身取义,召集诸佛为其诵念了百天往生咒,却未料及,凤冉原已散去的魂魄竟被一丝一缕地引了回来。
而凤冉同末娥本就是一卵双生的凤凰,魂魄之间相互牵引,一来二去,他两人的魂魄便一齐完整地回到了天界。
天帝大喜过望,耗尽大半神力,熬了五千个年头,才重新度化了二人,使之得以重生。
如此一番波折过后,凤冉依旧唤作凤冉,神力未减反增,末娥虽换了姓名却依旧抹不去上一世弑神的罪孽,神力大减,每五百年不仅要历经涅槃重生,还须受一次轮回之苦方能消减余孽。然,凤冉怜其胞妹体弱,便为她承担了轮回之刑。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以为凰兮公主身子虚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哪成想,也算是因果循环。
至于凰兮公主前世是诛了哪位上古花神,我倒是亦有耳闻,正是离忧花神。
而一百五十年前,正是凤冉去为凰兮历那轮回之刑的时间,我为了寻他,偷偷盗取了师父的金鼓,跑到了他所在的那一个凡世。
我未曾想到,他会投胎成一个王君,也未想到,他这一世会同十世善人的命格纠缠在一起,更未想到,我会破了十世善人的十世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