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之后,又入夜了,上却城一如既往地安静。
夏冰儿所在的小院子里,顾旭章和李明月相对而坐,他们身边还有两个人——盖默和杨瓒。
至于华基,偌大个天策,如果决策层所有人都不做事,那就真的完了。
盖默如今代表着最初的两百余勇士,杨瓒则代表着渝州杨家。
“顾将军,我们就等着吗?”
“不等着你还想做什么?”
“我们——”
盖默说不下去了,他们还能做什么呢?因为中毒一事,北林的药师被斩杀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药师都是些低级的药师,连之前的毒都解不了,叫来也没有用。
至于找药,这十五日他们可没有闲着,不远处的一排厢房都塞满了药材。
可药材再多,不知道具体用哪种又有什么用呢?
“再等一个时辰,如果裘药师还没能配置出解药,我们就过去看看。”
“鱼呢?”
顾旭章才说完,李明月就接上了话。
“啊?什么鱼?”
“夏大人和雨荷小姐要鱼吗?”
自从登陆天雄岛就一直沉默寡言的杨瓒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
顾旭章朝杨瓒和盖默挥手:“你们现在就出去,找十斤上好的鱼以及烤鱼所需要的配料来。”
“是。”
盖默和杨瓒愕然相视,默默走出院子。
李明月说了那句话之后,呆呆看着火焰,似火焰里有他所希望的画面。
......
窗户没有关,夏冰儿和小雨荷一直透过窗户望着外面,看着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直至再一次完全黑下来。
“以前都没有好好注意过天黑是什么样子的,原来是这个样子啊。缓缓地,却重重地,一点也不懂得哄女子开心。”
夏冰儿缓慢转头看神态与平时差异极大的小雨荷,用这么严肃语气说话的小雨荷,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呢。
又想到小雨荷的话,眼眉上扬:“它怎么就不懂得哄女子开心了?”
“因为不管我在心底里多么用力的呐喊祈求,可它还是那么坚定的变暗了,就像我哥哥一样。”
小雨荷前面的话让夏冰儿脸色也变得黯然,可后面一句话却让她的黯然难以保持,风青这是又从哪接到了雨荷扔过去的飞锅了,伸手要去捏小雨荷的小鼻子:“虽然我有些认同你说风青不会哄女子开心,可你是怎么从天色变暗这件事上,联想到风青也不懂得哄女子开心的?”
小雨荷拍掉夏冰儿的手,翻转身体,趴在床上,双手撑着下巴,呆呆看着枕头,不对,应该说呆呆看着枕头上的东西。
她的枕头上不是枕巾,而是杨风青送回来的亲笔信。
随着夏冰儿转动脑袋,从她枕头下传来啯啯声,看来杨风青的另一封亲笔信就在她脑袋底下了。
“因为我梦到了好多次哥哥,每一次我都跟他说:不要走,留下来,我们很想他,可是呢?他每一次连头都不回,急匆匆的跑了!特别是不久前,他竟然还一手抱着,一手牵着两个我不认识的女子!真是气死我了!”
小雨荷一拳打在信上,夏冰儿隐含的笑意完全隐下去,直到消失不见。
又看向窗外,天空一片漆黑,什么都不能看见。
“冰儿姐姐,你不生气吗?”
雨荷久等不到夏冰儿的附和,看过来却发现夏冰儿在想着什么事,不由奇怪询问。
“不生气。”
“啊?为什么?那两个我都不认识的,也就是姐姐你也一定不认识!”
“不认识就不认识吧,风青既然接受她们,那么她们就一定是好人,至少对风青,对我们所觉得是正确的事是好人。”
“额——好吧,那我也不生气了,不过我只会叫冰儿姐姐,其他人我都不会叫姐姐。”
小雨荷收手,也躺到床上。
两人一齐看着床帐,不过她们深邃的眼眸,一定是从床帐看到了其他东西吧。
不知这种安静持续了多久,从窗户飘进来肉香。
又是过了一会儿,哒哒哒——
这脚步声听得太多,夏冰儿和小雨荷都不用看去就知道是谁的脚步了。
“冰儿、雨荷——”
夏冰儿和雨荷看去,顾旭章手上拿着两串烤成金黄色的鱼。
更加浓郁的香味弥漫在房间内,但两人眼中都很平淡。
“叔叔,我们不饿。”
“害我白开心,我还以为是哥哥回来了呢。”
顾旭章拿着鱼的手开始颤抖,他想不明白,怎么都想不明白。
他难道做的还不够多吗?难道做的还不够好吗?为什么会这样?
“呜呜——冰儿,雨荷,你们就吃一些吧,风青看到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夏冰儿和雨荷闻言,眼眶登时发红。
默不作声转过脑袋,她们不想让顾旭章更难受,可也不想听顾旭章说杨风青不在了。
顾旭章转身回到院子里,将很多百姓求之不得的鱼扔到地上,大吼一声:“啊啊啊!”
像一个小女子,趴在石桌上,身体剧烈抖动。
杨瓒和盖默,视线都没有移动,默默做着自己的事——烤鱼。
李明月走进院子,他的背上是付美娥。
静静走到石桌旁,抱着付美娥坐下。
一会儿看着付美娥,一会儿又看房间,眼中不断滚动着决然。
咔嚓——
桌子上一个石头装置又掉落一个石头,埋着头的顾旭章猛地抬起头来,起身往裘弘深所在的院子冲去。
李明月只是淡淡看着,没有跟随,也没有阻止。
至于杨瓒和盖默,他们现在能做的事就是烤鱼了。
......
温社,杨风青最初的两百余手下之一,是和盖默配合多年的人。
盖默去城主府了,顾旭章这几日都没有出现,巡视上却城这件事自然就落到了他身上。
说是巡视上却城,其实就是多去南门晃晃,看早已撤离的联军有没有复返的迹象。
看着一如既往伸手不见五指的野外,温社第一次发现原来黑暗也能让人觉得如此的舒服。
想想前些日子,一到晚上城外就是连绵的火光,还有从火光中传来的笑声就觉得烦躁。
再确定一眼护城河之外,没有丁点火光。
神色轻松,不住的点头,转身往城下走去。
可他才走到了一半,城墙上传来大叫:“将军,敌袭!敌袭!”
温社脸色大变,他只是临时负责巡视一番,要是在他这出了什么问题,他对谁都交代不了:“什么?!快点火,快敲钟!”
一边大吼着,一边往回跑。
点火、敲钟都是夏冰儿在守卫上却城之初,为了最快传递军情而设置的办法。
随着温社的命令下达,他人还没跑到城墙上,钟声已经传出去,城墙燃起数团将四方照亮的巨大火球。
登上城墙时,温社伸着舌头喘大气,对于四周将士传来的异样目光,他没有心情去解释,他反正确定自己平时登墙绝对不会这么劳累。
展目看去,联军撤走的山岗有一簇火光。
他脸上的惊恐瞬间化作了浓浓的怒火:“你们他奶奶的是谁说的敌袭?给本将军站出来!”
“娘的!才一百余人,就叫敌袭?如果这一百余人能正大光明的攻破城墙,我们所有人都去死吧!快站出来!不然本将军查到了是谁乱喊的,定叫你好看!”
士卒里哆哆嗦嗦走出一个士卒,他脑袋抬着,只是那双眼睛已被恐惧填满:“将——将军,是我喊的。”
“你喊的?你知不知道这是谎报军情?谎报军情又是何罪?”
年轻的士卒知道谎报军情是什么罪过,再没有力气站着,如一条肥虫趴在地上:“将军,饶命啊!呜呜——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们只有百余人,我——”
“来人!”
温社强势打断士卒的话,眼中不断闪烁着凶光。
如果不是杨风青、夏冰儿等人三令五申不能随意杀人,他大有可能直接拔刀了。
“在!”
“将他绑到耻辱柱上,待这群人攻城之时,先拿他祭天!”
温社说得大义凌然,但他怒火如此旺盛的原因真的就如他所说的吗?
屁股决定脑袋的道理能用在各种事情上,比如这件事上也一样。
温社此时的怒气,不仅是对年轻士卒的话语生气,他更生气的是士卒的话对他的影响。
他暂代顾旭章和盖默巡视城池,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他之后的官运将一路亨通,可这小子来了这么一出,只要之前他的反应传到大人们的耳朵里,对他官运的影响可想而知。
至于耻辱柱,是夏冰儿为了震慑将士们,以求他们全力守城而立起来的一根柱子。
做了什么大奸大恶的人都会被绑在柱子上,在与攻城之敌战斗时就会先拿耻辱柱上的人祭天。
死并不可怕,但要是被所有人用羞辱的想法去记住呢?
而且不用想,他的家人都会受到这一印象的铭记,只要天策还在,只要耻辱柱这个东西还在,他也就会一直被人们记着。
“呜呜——将军,求求你,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是真的以为是敌袭,求求你饶了我吧。”
年轻士卒不知哪里的力气,手脚并用爬到温社的脚下,想要保住温社的脚。
只听砰的一声,年轻士卒倒飞而去,落到走过来的几个士卒中间。
年轻士卒嘴角布满鲜血,他还在挣扎,还在用力想爬起来:“咳咳——将军,让我出城杀敌,我不要抚恤的银两,求求你让我出城杀敌!”
士卒里有一部分在悄悄侧目,眸光中隐藏着不忍心,有的还有怒气。
不过他们都没有说什么,因为看温社那如要吃了人的模样,他们谁出声,谁就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绑好!堵住他的嘴巴!”
“是!”
“不要——呜呜——”
年轻士卒被绑上耻辱柱之时,顾旭章以及盖默终于出街角策马奔来,在他们身后还有数之不尽的黑影。
轰隆隆的声音,将温社从暴怒中震出来,转头看去,浑身冰凉,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完了!”
顾旭章这两日火气正盛,人还没有到达城墙下,杀气蓬勃的大吼一声:“来人是谁?来的有多少人?”
温社才用谎报军情为名目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年轻士卒绑上耻辱柱,他是如何也不敢撒谎的,只得硬着头皮回答:“根据火光,应该只有一百余人。”
他已经准备好了被破口大骂,甚至下牢等等,可等来的话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打开城门!”
没被责骂,温社喜不自禁,哪还想那么多:“是!打开城门!”
盖默还比较冷静,看了眼身后的两万人,再看顾旭章:“将军,他们才一百余人,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吧?”
“不用?!就是要这么兴师动众!我要将那些敢在这时候作乱的联军剁成肉酱!”
他之前在裘弘深的院子外彷徨,想进去但想到裘弘深离开之时做的嘱托,他祈祷裘弘深突然出现并告诉他配制出了解药,又害怕直到这最后一个时辰过去裘弘深依旧束手无策,正痛苦之间,城南就传过去了钟声。
他当即和盖默出城主府,并率大队人马赶来。
盖默看顾旭章通红的眼睛与不断散发出的杀气,脖子后不断有凉风刮过。
默默吸了口气,不敢再言语。真要算来,如果不是时值乱世,顾旭章可是他一辈子都不会见到的官老爷。
轰隆隆——
在索桥放下之时,顾旭章拔出佩刀:“给我杀!”
“杀!”
其实从上却城到贡天河北岸到现在都是天策的实际控制范围,只要他们愿意,控制的范围可以扩大到潍谷城附近。
但是兵者,诡也。
所以所有人都觉得这一队没有任何征兆出现的队伍一定是联军的人。
......
那么一大艘战船只有一百多人,当然是因为还有一百多匹战马以及每个将士所需要的兵器。
裘梓彤虽然很紧张,可又期待与分别多日的亲人见面,所以队伍在杨风青的率领下,速度非常的快。
虽然从来没有到过这里,可冥冥之中,裘梓彤有着莫名的感应。
“师傅,是不是要到了啊?”
“嗯,越过山岗就到了。”
“啊?这么快啊?”
杨风青不语,再次用力拍打坐骑。
可裘梓彤还是很紧张,所以她又说话:“师傅,城里的百姓是不是和驰原城的那些百姓一样好啊?”
“都很好。”
“那他们会不会出城迎接我们啊?”
“我们又没有派人通知他们,他们怎么会派人来迎接我们呢?”
“哦哦,好吧。”
当他们一行人翻过山岗,杨风青听到钟声,再看到火光,僵硬的脸庞露出了苦笑,右臂推了推裘梓彤:“等会儿你可别吓到了。”
在只有火把光芒的原野前行了一会儿,从高处看到火光通明的城池时,一种名为活着的欣喜感让人是那么的迷恋。
裘梓彤正沉浸于这种感觉,所以杨风青没有前言后语的话让她很茫然:“啊?吓到?为什么啊?”
“因为会有很多人在城墙上迎接我们。”
“哈哈哈——大将军,等会儿他们要是看到是我们,会是什么表情啊?”
龙浔一直在杨风青的左右,此时终于见着上却城,除了欣喜,最大的还是终于放下心来,然后又在心中嘀咕着:“罗大光和二狗一定在对我破口大骂吧?说实话,要不是没辙,我还不想干这事呢!这一路可吓死我了!”
杨风青的性格他太明白,所以杨风青说只要一艘船时,他就只安排了一艘船。
虽然说贡天河沿岸情报说没有联军了,但是万一呢?
要出个万一,他都不敢相信结果。
还好,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哈哈哈——”
一百余名将士轰然大笑。
“哈哈——我也不知道,我们过去就知道了,驾——”
一百余人不再珍惜马力,加速往上却城奔跑。
很快,杨风青就感觉不对劲了,赶紧拉住缰绳:“吁——都停下!”
“吁——”
龙浔等人急忙拉扯缰绳,他们的疑惑没有问出来,因为上却城的大门已经打开,而里面也传来了吼声,不是欢迎,是杀气磅礴的“杀!”。
“额——这是怎么回事?”
杨风青正要回答,裘梓彤萌萌的询问:“师傅,你不是说上却城的人和驰原城的人一样吗?”
虽然裘梓彤的话并没有挤兑之意,但杨风青也是有点点尴尬:“还能是怎么回事,我们的火把让他们误以为我们是联军的人。”
出来了,如火龙一样往前冲。
“杀——”
杨风青敢确定,上却城的将士是看到他这边的人数了,不然不会叫得那么欢。
“先退回山岗!”
“是!”
如今黑灯瞎火的,再加上杨风青能感受大军的前方那磅礴的杀气,他倒是不害怕,但一接触起来,龙浔等人还能不能活命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回到山岗上再看下去,由于距离的拉长,再加上上山岗需要爬坡,所以上却城出来的大军稀稀落落的连绵了很远。
看着最前面数百骑兵竟然甩开身后所有将士,毫不停歇追过来,杨风青前一个呼吸还轻松自得的脸庞变得很难看:“你们都别动,也别说出我们的名字,让我看看是哪一个敢这么带兵打仗!”
龙浔等人看只剩这么点人追上来,心中还松了口气,这么总不能让他们白白流血了吧?
听到杨风青带着冷意的声音,同时为冲来的人默哀一个刹那,随即很配合杨风青:“是!”
杨风青撕下一片布,抱住脑袋:“驾!”
看着远去的杨风青,龙浔等人真的都没有动。
与其担心杨风青的安危,龙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是担心好自己的小命吧。”
顾旭章是没有想过山岗后面有埋伏?
看着越来越近的山岗,再看停在山岗上的百骑,顾旭章的眼睛在火光中闪烁着疯狂:“死吧!都死吧!把我也杀死吧!”
“顾将军,恐怕有诈!我们不能再追了!等后面的大军追上来再说!”
这一段路下来,盖默已经喊了不下于十次,可就如之前说的,如果不是适时动荡,他连跟顾旭章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哪里能指挥得动顾旭章。
看顾旭章还在往前面跑,盖默实在没有办法:“殷山,你率十个兄弟在这整齐大军,我们那有什么异常,你立即带人跟过来!”
“是!”
五百余人再奔出数十丈,见着百骑中奔来一骑。
盖默感觉今晚脑袋要炸开了,为什么遇到的事都是这么的怪异?
先是手下见到一百骑就释放敌袭信号,接着就是顾旭章如疯了一样孤身直追,再就是对面也来了一个疯子,真正的孤身一人对他们发起冲锋了。
勇气可嘉,所以他毫不留情:“所有人不要留手,一枪杀了他!”
“是!”
杨风青一瞬不瞬看着那堆火光,随着靠近,在闪动的火光照耀下,杨风青看出了是谁,他的怒气更上一层楼。
顾旭章不仅是他的部下,还是他的家人!
搂紧裘梓彤一些,用力夹紧战马,长枪扬起:“梓彤,只要如我那次在驰原城受的伤,你都能很快治愈,是不是?”
裘梓彤小心感受着杨风青的情绪,快速应答:“嗯。”
“好!”
道路还是有些宽的,足够四五匹战马同行。
顾旭章看来人穿着常服,一双红眼,再看到他前面坐着一个小女子,如心被人挠了一下,不过他没有多想。
他现在想的只有——来人死,他死!
盖默追随杨风青多年,完全看清杨风青的身形时,先是一愣,赶紧往眼睛看去,看是红眼,疑惑间两方已经接触上。
“啊啊啊!给我死!”
顾旭章疯狂大叫,长枪对准杨风青的胸口刺去。
杨风青右手捏紧长枪,左手搂紧裘梓彤:“呼——”
嘭——
“啊!”
...
殷山以及十个将士留在半坡组织步兵,不过注意力都在山岗上,唯恐有什么意外没能第一时间跟上去。
见对方从始至终冲来的都只是一个士卒,不由都露出讽刺笑容。
只是他们的笑容很快就凝固在脸上了,这是什么情况?
从他们这看,那个火把就像鬼怪一样,从顾旭章他们之间冲过,没有一丝停顿,只听得一声声砰砰和惨叫,一直到顾旭章、盖默一行人的火把都落到大道旁时,火把才停下。
看着稀稀落落洒在大道两旁的火光,还有隐隐约约的惨叫声,他们惊恐了。
“快,所有人跟本将军冲!”
杨风青看了眼还在爬坡的将士,翻身下马。
倒在大道两旁的人看着恶魔下马了,下意识地手脚并用退往远处,还好,恶魔没有在意他们。
其实他们太傻了,没看到有些人从恶魔下马时就没有再动弹吗?
恶魔走到他们的盖将军身边,借着恶魔的火光,他们看清了他们亲爱的盖将军满脑血水。
可就算他们的盖将军这样了,穷凶极恶的恶魔还是没有放过盖将军,一巴掌拍在他们尊敬的盖将军脸上。
盖默很倒霉,磕在石头上晕了过去,现在又被一巴掌拍醒。
“啊!”
醒来就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睛,半条命又被吓去了。
杨风青想不到跟随自己这么久的盖默还有唱男高音的天分,于是抬脚又猛踹一脚。
砰——
“啊!”
又是一声标准的男高音,杨风青点点头,拍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盖默的脸庞。
“哥哥不哭——”
裘梓彤知道这人是杨风青的手下,见杨风青对他这么狠,害怕他会记恨杨风青,所以伸出小手,学着杨风青轻轻拍盖默的脸:“哥哥不哭,师傅人很好的。”
虽然明知不该笑,但从之前那股恐怖缓过劲来,周围的将士还是发出了一声声噗嗤声。
盖默低头看了自己断了好几根肋骨的胸口,再感觉从脑袋不断流下的鲜血,说实话,要是没有这些,他一定相信这个美丽小女子说的话。
杨风青松开盖默,走向已经挣扎起来的顾旭章。
因裘梓彤的动作而发笑的人群,见杨风青行进的方向,缓缓的站起来,当杨风青站在顾旭章前面不足一丈时,五百余人一齐慢慢围过来。
顾旭章嘴巴还在溢血,狂怒而无力且悲痛的目光让杨风青暴怒的情绪迅速消失。
“你是谁?咳咳——”
顾旭章问出一句话,又咳出好几口血液。
杨风青怕再啰嗦下去,顾旭章会成重伤,赶紧扯去面罩。
安静,非常的安静。
盖默摸了摸胸口:“他娘的,这世上也只有大将军这种上级才下得了这么重的手了!”
当然这话是在心里的嘀咕,当然,嘀咕完这句话,眼泪便流了出来。
裘弘深易容成杨风青的模样,能瞒得住北林加入的官员,甚至从滨洲城加入的官员,看他们至少追随杨风青三年了啊,如何能瞒得过他们?
用力提起的一口气没了,身体就不能支撑了,软软倒下去。
他还没能叫出来,如垂暮老人的顾旭章,眸光忽地比四周的火光还要明亮,拽住身旁的战马,翻身上马:“快跟我来,冰儿和雨荷只有最后半个时辰了!驾——”
顾旭章一骑绝尘而去。
话语不够,语气来凑,杨风青哪还有其它心思,抱住裘梓彤,紧跟着翻身上马。
“驾!”
盖默想追上去,奈何身体给不上劲,正慌张时,哒哒哒的马蹄声从上面传来。
知道一定是自己人了,盖默拿起一旁的火把大喊:“我是盖默,来个兄弟拉我一把!”
呼——
一匹战马停在他身边,跳下来一个人。
“盖默,嘎嘎嘎——我在上面看得可爽了!”
“爽个屁!快带我进城,出大事!”
盖默是他们中比较沉静的人了,听得如此惊慌,龙浔笑容一收,拉起盖默,推上他的坐骑,然后翻身上去。
“驾——”
殷山和数千人与顾旭章等人被打趴的地方还有十余丈,见到顾旭章冲来,于是大叫:“顾将军——”
“将大道让开,不要挡路!”
“是!所有人都让开!”
一声传下去变成两声,很快很多人都在吼叫,后面没人再在路上拦着,顾旭章从中间跑过。
殷山看后面还有马蹄声,也不知是谁,所以不敢拦路,静静看着来人。
虽然眼睛变红了,但他确定那就是大将军!
虽然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一切都不能妨碍他放声大叫:“大将军!是大将军!恭迎大将军回城!”
上却城大部将士都是见过杨风青的,有殷山的大叫,再加上他们在惊鸿中一瞥:“恭迎大将军回城!”
数千人,直至两万人一齐大喊的声音有多大?
翻过几座山或许不能听到了,但从半山坡一直到上却城是一马平川,声音如一个雪球,在山岗上迅速扩大,向上却城滚滚而去。
温社又不想现在斩杀耻辱柱上那个年轻士卒了,他想等顾旭章凯旋而归时再以鲜血恭迎。
他与殷山一样,在看到己方数百个火把被一个火把冲倒时,吓懵了。
他这里远水不能救近火,又看到后面的步兵有行动了,便一直紧张注视着。
当他看到山岗上的百骑冲下,数百骑里只奔出一前一后两骑,并且是往他这奔来时,他再次慌了。
“箭矢准备!”
将士们一阵错愕,外面还有他们两万的友军呢。
他们这一个出神,那边就传来了大叫。
温社怒气上涨的面容顿时定住,当呼声越来越大时,他才敢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大将军回来了!?”
两骑前面的那一骑看到了,是顾旭章没错!
后面那骑——
也看到了,眼睛是红色的?不过确实是他们的大将军,这才是他们的大将军:“恭迎大将军回城!”
早已激动到面红耳赤的将士们,用自己最饱满的热气振臂狂呼:“恭迎大将军回城!”
他们叫得很大声,很激动,不过若是有某个人能叫的话,他的声音一定是这群人里最大声的,那就是被绑在耻辱柱的年轻士卒。......
时间回到城南发出钟声,地点城主府后院。
顾旭章和盖默走了,裘弘深和裘彭湃被钟声从住处炸出来,谢凯歌夫妇也聚集过来,就连一直闷在不远处院子里做事的华基都在其中。
杨瓒皱眉,望着南边:“这时候是哪个势力?联军忙着抵御樱和,师乾应该也在忙着巩固他的两座城池吧?”
李明月没有说话,直接看向消息最灵通的华基,哪知华基也摇头。
“自从樱和进攻张望和上官,那两个就没有打过我们的注意了,至于师乾,就如杨瓒说的,他一直在巩固两座城池,巴不得我们不去进攻他呢。”
李明月没有再深究下去,顾旭章和盖默都去了,他们两人能抵挡得住,天策就能活下去,抵挡不住就马上死。
又看向裘弘深,裘弘深没有再在翻阅药典了。坐在对面,双肘顶着石桌,手指插进头发里,在头发间隙,可以看见的地方,他的手指关节都已显出白色。
一声声痛苦的呢喃在不断地从黑发下传出:“到底是缺了什么?!到底是缺了什么?!”
不用问了,问了说不定还会让裘弘深更迷茫。
安静了没一会儿,哒哒哒——
包括裘弘深在内,所有人一齐看向房门。
除了脸色稍微比平常白一些,梳妆打扮好的夏冰儿牵着小雨荷走出。
夏冰儿还是一袭白裙,小雨荷则穿着翠绿色的小花裙。
小雨荷两手捏住裙摆,转了一圈,看李明月直愣的眼眸:“怎么样?这可是母亲给我做的。母亲怎么还在睡啊?”
付美娥的病世间少见,小雨荷又恰好没听到夏冰儿他们的交谈。
再加上之前她特意要抱付美娥睡觉,可不只是睡觉,所以没有怀疑付美娥是病了。
李明月嘴角慢慢咧起,轻柔摇晃付美娥:“你快起来看啊!这不是你花了那么多心思才给雨荷做好的小花裙吗?你可真是的——”
说着说着,李明月的眼泪还是流淌出来了,出来就止不住了。
流泪的还有其他所有人,哭得最惨的则是裘彭湃。他双拳捏紧,刹那不移盯着小雨荷。
小雨荷蹦跳到石桌旁,一手牵住李明月的手,一手握住付美娥的手,又嘟囔道:“都这样了,母亲都还不醒来,哼!”
裘彭湃跑到一旁,拿来他平日里烧火坐的小椅子,放到小雨荷身后。
院子里就这么多人,还都坐在石桌旁,每个人的动作都在其他人的眼里。
美的人不管怎样都美,端庄的笑时,给予人的是神圣;撒娇的笑时,能触及人心窝最温柔处。
“谢谢你,彭湃哥哥。”
裘彭湃用力摇头,他复杂的眼眸应该有很多想说的话,很多不属于他这个身份能说出的话:“这是你第一次对我一个人露出笑容,可于我来说,如果你对我笑需要在这种情况下,我宁愿你永远也不会对我笑。”
小雨荷坐到椅子上,手一直没有松开。
夏冰儿坐到裘弘深身边,看裘弘深眼睛四周浓重的黑框,语气蓄满了歉意:“裘药师,你无需自责,我们都知道你做到了你所能做到的一切。我已安排好了一切,希望你不要推辞。”
“呜呜——我哪能不自责啊!公子那般地信任我,而我——而我——呜呜——”
“你们说风青现在到哪了?”
夏冰儿的目光从裘弘深的脸上移开,移到桌子上众人没有来得及移开的沙漏,沙子已堆到两个白格的中间了。
最先出声的是杨瓒:“我有预感,大将军已经在附近了!”
夏冰儿眼眸微亮,杨风青的事,这里除了她、小雨荷、华基、裘家父子以及从金家得知消息的李明月,其他人都不知道,那么——
“真的吗?”
项凡娟如一个知心大姐姐,在一旁笑着,笑容是那么的稳定人心:“当然是真的,我也感受到了,大将军正往上却城赶来,马上就要到了。”
“啊!”
紧挨着项凡娟坐的谢凯歌痛叫一声,又迅速挤出笑容:“公子很快就来了,他来的时候,我们一定从这都能听到将士们的呼喊!”
“嘻嘻——谢叔叔你怎么知道城里的将士们会呼喊呢?”
小雨荷双眼如星,她的哥哥啊,她最最最喜爱的哥哥啊。
华基、李明月和裘家父子想也一本正经的说他们明知不可能的话,可在如何张嘴也说不出话。
“恭迎大将军回城——”
这一声是那么的大,如银河从九天落下,砸在上却城里。
在城主府居住的无不是追随杨风青从滨洲城而来的人,四周响起一声声惊呼:“大将军回城?大将军之前不就在城里吗?”
“大将军做事又是你我所能明白的?听这声音,大将军说不定又做了什么惊为天人的事,赶紧出去迎接大将军!”
“你们几个小子还睡个什么,赶紧跟我起床去迎接大将军!”
与四周的鸡飞狗跳相别,夏冰儿的院子安静得可怕。
杨瓒是想大叫的,可夏冰儿、小雨荷、裘家父子和李明月、华基的反应太奇怪了,一伙无声的流泪?一伙面无表情?
谢家夫妇也是明白人,不敢大叫,和杨瓒一起愕然。
华基和李明月这两个明白人之所以没有流泪,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想到了事情的真相。
“顾旭章这是要干什么?裘弘深就在这里,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大将军已死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天策就要在今晚崩溃吗?”
夏冰儿和裘弘深又怎么会是傻子呢?只是他们宁愿自己是傻子。
“呜呜——风青——”
“梓彤——呜呜——”
夏冰儿和裘弘深起身就要往院子外走,华基一个箭步冲到院门处,毫不留情面的将院门紧闭:“夏大人,裘药师,你们不能出去!”
不能出去,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这个院子里,只能让他们知道。
不管如何,天策不仅是杨风青的天策,能有如今这副局面更是他们用无数心血换来的!
“父亲,放开我,我要出去!哥哥回来了!”
小雨荷也在剧烈挣扎,可她又怎么挣脱得了李明月的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