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昏暗,骤然下起雨来,那是一些夹带着寒气的秋雨。
起初只是零星的小雨,飘飘扬扬、绵绵如丝。不多会,那雨势渐大,变得淅淅沥沥,连绵不绝。
这青州郊外的荒山,顿时山水一色,雨雾缭绕,若隐若现。
那满脸烂疮疤痕的书生坐在地上,望着地上那冒着烟气的篝火蓦然发呆,仿佛心情也和这世道一样兵荒马乱。荒山大雨滴进心里,淹没一堆琐事。却再也滴不进,那满是萦绕脑海中的困惑里。
“老人家,我们在此歇息之后,便去那里?”
“世人都求滚滚红尘...”苦瓜脸的书生似是看出了同伴的困惑,略一迟疑,半带轻笑道:“可我就喜欢在这凄风苦雨里经历人生。”
“老人家,此话怎讲?”
“天有风雨雪霜,地有崎岖不平,人有旦夕祸福。人生一世,经历颇多,想不通的事,便不必去想,即使去想,也只是徒增烦恼。”
闻听此言,那满脸烂疮疤痕的书生露出迷茫而意外的神色,口中喃喃:
“想不通的事,便不必去想....”
“正是。”
那满脸烂疮疤痕的书生默然片刻,面上欣然而有喜色。
“老人家说的果然有道理!有些事想也是白想,不如顺其自然。”
苦瓜脸的书生闻言一笑,却不答话,只是用手中的半截粗壮的树枝将地上篝火拨的更旺。
两人从包裹里拿出一些干粮,就着大葫芦的清水,吃了顿晚饭。
吃完后,都觉有些疲劳,正要躺下休息片刻。
破庙外边忽然一阵嘈杂。
这荒山野庙,竟然来了一队奇怪的人马!
漫天雨幕里一支队伍似是从烟雨缭绕虚无中走出。
那苦瓜脸书生紧忙站起身,警惕的来回侧目打量。
那队伍渐走越近,苦瓜脸书生这才看清,那队伍里大多都是些挑担背筐的青年汉子,穿着不是宽衣博袖,就是麻衣短打。
漫天风雨中那些汉子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大多满脸愁云,行色匆匆。有些体质稍差,稍显不堪些的,已经抖成了个鹌鹑。
“这山雨这么大,这趟货物怕甚是麻烦。”
“咦,那边好像有座破庙!”
“真他,他娘冻死我了,不如,大家进去先歇息一番。”
队伍领头的是一个面容刚毅,皮肤黝黑的汉子,他赤着精壮的上身,披着一件蓑衣,上面全是雨水,正在定睛打量着眼前这座荒山破庙!
破庙内火光摇曳,透过破门烂窗,其中景象依稀可见。这破庙内有些地方已然是断壁残垣,破旧不堪,只残余一座正殿,似是荒废多年,落满了蛛网和灰尘,不知究竟是历经几多风雨。
虽然从破庙的建筑风格,破落陈旧的程度来看,这荒山破庙,好像已经矗立在这里上百余年。但奇怪的的是,大殿内供奉的那尊神像,历久岁月,却依旧完好无损。
面容刚毅的汉子打量着摆放大殿正中供奉的那座神像,苦思冥想半响,依旧辨不出的究竟是什么山神的雕塑。
“这供奉的是?”
“怕是附近山民供奉的山神吧!”
“好像...确实...”
一众人定睛细看,眼前的‘山神’雕像!这雕像好似能工巧匠,用沉重的斧头轻轻砍伐,用尖刻的雕刀精心凿刻,用粗砺的砂纸细细打磨,端的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只是那‘山神’雕像的样貌却有些怪异,他竟然如蜘蛛一般,生有八手。那八只手内,有手握盾,有手拿斧,有手持枪,有手舞棍,而且,那头颅竟然不是人身。如同蚁虫一般,凶悍狰狞,獠牙外露,凶神恶煞,丑陋无比。
崇山峻岭内讨生活的劳碌山民,恰恰最崇尚鬼神,往往会依据所信,雕塑些稀奇古怪各路神仙香火供奉。这面容刚毅的汉子脑袋里七荤八素,绕是他如何苦思冥想,都看不出这虫首八爪的雕塑,究竟供奉的是哪路大仙。
他的目光一转,却看见这荒山破庙中早就有人捷足先登,两个书生早在旁边升起一摊篝火正在此歇脚。
“这!?”
这篝火在静谧的黑夜中闪耀着光辉,那苦瓜脸书生似乎早瞧见了他们,正警惕万分的紧盯着他们这一行人,好像把他们当成了,杀人越货的劫匪山贼,领头的精壮汉子略略颔首,敛去面上的雨水,宛然一笑,抱拳作揖道:
“在下青州兖县‘祥元商行’谢老三,两位书生莫慌,我等并不是歹人,而是那行山涉水的正经脚夫。”
“薛长玉!”那苦瓜脸书生躬身还礼,又指着一旁满脸疤痕的书生说道:“这是在下表弟,范统!”桃褍徽闻言一滞,我叫饭桶?
那苦瓜脸书生说罢,他叹了口气,脸上愁苦之色愈加浓重。
“我与舍弟,突遭风雨,却突骤发现这座山野小庙,便前来歇息!”
“我等也是如此。”谢老三点头附和,笑着说道:“两位先生,能否借点火光,行个方便。”
“出门在外本该互相帮衬....”那愁眉苦脸唤作‘薛长玉’的书生连连点头,“几位老兄,自便。”
“真是叨扰二位先生了!”
这贩夫走卒本就是靠出卖脚力维生,生性粗鄙,不敬鬼神,却对这两位读书人礼数有加。
源于大齐前朝皇帝沉溺酒色,奢糜腐化。残忍暴虐,荼毒四海。有书生冒死谏言,要求惩治贪官污吏,却因此得罪了一群小人,最终惨遭杀害。被那昏庸皇帝挖取心肝,斩断四肢,砍了脑袋。
那宁死不屈的书生本就出自青州书院,于是便有些茶馆酒肆的说书人,敬佩书生品德高尚,舍生忘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不屈气节。
就成日在酒楼茶肆,街头市井,编排一些惩恶扬善的评书故事,来歌颂那宁死不屈的书生,自此青州周围的百姓、山民都对那铁骨铮铮的书生敬佩不已。
有道是爱屋及乌,青州地处边疆,很多郊外的百姓并不似城中百姓,那样惧怕那青州的朝廷兵丁。青州自古民风彪悍,甚至有些荒芜山村的山民,全村白日耕作,晚上拦路打劫,以掠夺钱财之事当作副业。但这些百姓,却唯独对文人、书生,心深尊敬。
几名脚夫把那侵湿的货物放在火堆之前,一个日头晒的黝黑的脚夫,脱下了被雨水侵透的衣衫,拿在粗糙的大手里,仿佛是想到火前把衣物烘干。他黝黑的脸皮忽然一红,有些不好意思道。
“两位先生,我能....”
“大哥,请便。”
“这位先生,不知可否...”
“无妨!”满脸烂疮新疤的书生,顺着声音看了过去,那是一个身形壮硕的青年,端着一个满是雨水的小碗,手上拿着一块干硬的馕饼,书生一愣,“大哥,你这是?”
“这是一种晒干的馕饼干粮...”那面容憨厚,皮肤黝黑的青年,闻言一笑,“只是有些干硬,把碗里的水烧开,用水泡泡便能吃下,先生吃点吗?”
“多谢,刚才已经吃过晚饭。”
.........
夜色愈加深沉,荒山夜雨更急,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凄风苦雨中,连星星的微光藏匿不见。
不大的荒庙里,有人鼾声如雷,像是进入了沉睡。也有人胡言乱语,像是痴人说梦,还夹杂一些磨牙声。
篝火熊熊燃烧,满脸烂疮新疤的书生翻来覆去的辗转难眠,耳边只有山风瑟瑟呼啸,窗廊上倒映的影影绰绰,木柴燃烧的噼里啪啦声。
书生默不作声把篝火添得更盛。
“小友,睡不着?”
“嗯,有些不习惯!”
“无妨,再赶几天便能到我旧日所留的房屋。”
说完,那苦瓜脸的中年书生仿佛有些困倦,躺在地上的稻草之上的身子,慵懒的翻了个身,背朝着地下的篝火,仿佛惬意无比,不多会就陷入酣睡再无声息。
“呼!”
一阵山风刮开了虚掩着的房门,夹杂着枯枝烂叶和泥土气息的山风一股脑的涌进来。满脸烂疮新疤的书生,急忙起身把虚掩的破门关紧,又拿了几根木头,把门牢牢抵实。
她这才心满意足了躺了下来,几日的风餐露宿,一躺下便觉得腰酸背痛,阵阵睡意袭来,正在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到一丝门外的动静。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突然响起,这破庙木门外,好像有人在敲门。
“是谁?”
“轰隆!”
一束束闪电划破寂静的夜空,照亮了山川大地。紧接着一声声响彻云霄的惊雷接踵而来。
哗啦~~~
闪电再度亮起,一个怪异的影子被瞬间映在门廊窗户上。
门后,仿佛站着一个有着奇大脑袋的怪异之人,令桃褍徽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