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姑娘,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小厮闯入鹤悦小筑,连声同传也没来得及。月神殿见着是天剑门的人,行色匆匆而来,亦未加阻拦。
叶倾楹手上动作一滞,放下剩了大半瓶的金疮药,携来帕子拭净指间血迹,这才起身步出帷帐。
“怎么,神刀堂要来找月神殿的麻烦了?”
她说得不紧不慢,甚至得闲为自己斟了杯茶一饮而尽,玩味似的捧着尹家特供的冰裂瓷茶碗转上几遭。那天剑门弟子气不打一处来,心道句皇上不急太监急,强压着火气好言劝道:
“叶姑娘,叶姑奶奶!这回可不止神刀堂一家,整个儿中原武林要调查甚玉化龙,正气势汹汹朝这儿来呢!就算月神殿的姑娘个个儿三头六臂,您算算,能挡多久?”
“玉化龙?”叶倾楹沉吟片刻,手中那茶碗终究叮当一声磕在茶案之上,打几个旋才方立稳。
玉化龙,那是鬼域药神鹰扬的独门暗器,传说能起死回生,亦可杀人于无形。鬼域倾覆后此物与奇毒画骨皆随鹰扬一并销声匿迹,多年未有传闻。
而短短两日,鬼罗、神刀两派掌门人命丧尹家擂台。昨夜杨开月同尹啸云检查鬼千寒尸骨之时便发现有类似玉化龙所为伤口,紧接着鬼罗教大弟子离奇身亡,更疑似身中画骨。现如今,这神刀堂霍昂乃是众目睽睽之下被窈窈剜去了心脏,饶是如此,武林众人还借题发挥、纠缠不休,当真锲而不舍。
她忍不住揆度,假使这群乌合之众肯将耐力与恒心用去精进功力,也不至于一个两个瞧着窈窈的一身功夫望而却步,只晓得在背后嚼人口舌。
“叶姑娘?叶姑娘!”那小厮见她良久不答话,复急着催促道,“您就别犹豫了,赶紧走!等鬼罗教带着人来了,就插翅难飞了!”
“我走倒是容易,可……”叶倾楹说着,起身瞥了一眼帷帐内的窈窈与凌飞,终是叹了一声坐回原处,“罢了,白的黑不了。我倒要看看他们将如何巧舌如簧,栽赃于我月神殿。”
“你……你真是不识好人心!”小厮捶胸顿足好不懊恼,叶倾楹却一概置之不理。
即便,她亦不知自己缘何选择留下。
为了月神殿,为了明哲保身,她本该一走了之。届时窈窈孤立无援,遭这一票所谓正义之士泼得一身脏水沦为众矢之的,月神殿则得以保全。可假若她当真弃窈窈于不顾,月神殿便能洗清嫌疑吗?
那唐门与鬼罗,饮风阁同神刀堂,哪个不知她冤枉,哪个不知窈窈冤枉?鬼罗教言之凿凿的玉化龙和画骨根本无迹可寻,唐礼推断窈窈佩剑乃是从前鬼域煞神骁瘟所用之无锋宝剑更是无稽之谈。步步紧逼,无非铲除异己,生怕江湖之中生出一鸣惊人的后辈,夺了他们的光彩权位。
私心罢了。
既然这一干名门正派已颇默契地属意月神殿被这口黑锅,她是如何都躲不掉的。
“叶姑娘。”
凌飞低唤了一声,拢过衣衫堪堪站起身,惨白着一张脸对着叶倾楹鞠手道:
“叶姑娘对窈窈和在下仁至义尽,实不宜多留。咱们就此别过,大恩大德,来日再报。”
他言罢竟拉起窈窈便要出门,奈何失血过多身上无甚气力,未出三步便栽倒在茶案旁,幸得窈窈搀扶一把才没一头撞在地上。叶倾楹见状摇了摇头,叹道:
“罢了,送佛送到西。你这副样子,能带窈窈去哪里?”
“叶姐姐……”
窈窈忸怩片刻欲言又止,似是颇为愧怍低着头。她看在眼里,没由来就心生怜悯同情,甚或,更像是一种血脉相通的感同身受。抬手抚在人额发之间,温声道:
“窈窈不怕,有我在,他们不敢动你。”
“叶姑娘好胆魄啊,早得了天剑门报信,竟不曾落荒而逃。”叶倾楹话音未落,唐礼已率众人来至门外。这节骨眼上燕知欢一言不发,倒是一向不愿招惹是非的玉生香远远就出言讥讽,沾了血迹的一身衣裳全未换去,犹如罗刹般抱臂端瞧着厢房内几人。
叶倾楹无心同她逞这一时的口舌之快,杨开月虽有心辩驳,但见着门下弟子正无处躲无处藏、慌不择路地藏在凌飞身后,露出的一截剑鞘之上明明白白刻了个“杨”字,亦唯有充耳不闻,置之不理。
唐礼冷笑一声举起右手,便有几人抬着霍昂尸首上前,先给铺了张干净白布,才仔细轻放在布上。
“叶姑娘,”唐礼饶有兴味道,“请来看看霍堂主颅顶一处伤口,是否拜玉化龙所赐。免得各路英雄,道是我等冤了你月神殿。”
叶倾楹闻言不急,反而一步未移,随手掸了掸衣裙之上几点尘埃:
“唐长老说笑了。小女年少,从未见过甚玉化龙,各位有哪个见过的说与我听听,也让我开开眼界。”
“你……”
唐礼一时语塞,杨开月却忍不住嗤笑一声,别过头不肯教旁人发现。
鬼域覆灭已久,先前与鹰扬、骁瘟打过交道的鬼千寒与霍昂接连命丧黄泉,当世除月神殿掌门人陈瑰月外再无了解鬼域之人。唐礼位高年老,可围攻鬼域之时贪生怕死,怕极了骁瘟手中那柄由断鸿剑重铸的三尺无锋之上附了萧断鸿的魂魄,会寻他报当年之仇索了这条老命,干脆称病不出。如今算来,该是连骁瘟的真容都没加过,更不必提鬼域密宝玉化龙。
于是眼下之于玉化龙的诸多猜测尽是空口无凭,叶倾楹将这一军,实不为过。
不料又是玉生香,佯作悲从中来拭去两腮香泪,好不委屈提醒道:
“我等虽未见过,可鬼域月神追随鹰扬多年,这东西,她一定认得。”
至此,叶倾楹面色一寒,一手搭上茶案之上的佩剑,眸中隐现几点杀气。只是她依然笑容不改,挑着眉梢,一席话说得不慌不忙,徐疾有度:
“掌门人闭关清修,不得打扰。”
“我又不急,”玉生香立时接道,适才满面楚楚可怜已不复,眉眼之间狠戾算计昭然若揭,一字一顿咬紧了牙根,“月神一日不现身,神刀堂便在此等她一日。”
“媚神主说得容易,”叶倾楹听她这般说竟笑意更甚,抚在剑柄的手也不着痕迹移开,“你等得,霍堂主和威神主如何等得?数九寒冬还则罢了,现下天气还热,我怕等上半月人不入土,都该臭了。”
“你!”
玉生香气极,拔剑便要打。幸而杨开月眼疾手快以掌风击在她手腕,霎时卸了兵刃。尹啸云见势不妙也跟着出来打圆场,站在两方中间劝道:
“各位,各位!事情尚无定论,切莫因此伤了和气!”
“尹庄主所言极是。诸位何时有了确凿证据再来兴师问罪,月神殿势必奉陪。假若仍红口白牙污人清白,我就一口咬定了不认,同着天下武林,谁又能奈我何?”
叶倾楹借坡下驴,长袖一挥拂关了门:
“凌少侠伤重需静养,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