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寂静,只余两人的呼吸声音。
陆正执着于南阳子的生死之事,本来心存侥幸,怀揣最后一点希望,但反反复复围绕着这个问题的不断交谈争吵中,他终于明白——这一次眼前的老头真的要死了,一切再无幸理。
这不仅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是别人给他的选择,甚至是那所谓的本界意志给他的唯一出路。
“……说来说去,原来都是一个死字。”陆正眼神空洞,跌坐原地,呢喃自语,“那你说‘守界人’到底有何意义?空有长生诱惑,却被困此界毫无出路……你是被逼无奈寻求解脱,那你之前的那些‘守界人’呢?恐怕都是在悠久岁月中察觉人生无趣,最后才选择自行兵解,重入轮回的吧?你活了两万多年早有厌倦之意,即便没有荒莽巨刃伤你本源,日后你也会和他们一样找个传人传承衣钵,自己撒手不管……呵,也难怪你这么多年来没有找到传人,相比真正的长生大道,‘守界人’不过是条长寿的看门狗……”
“混账!”南阳子闻言怒不可遏,骂道:“大言不惭,你个混小子知道个屁!”
陆正希望破灭,神色黯然,被骂了一句也无动于衷。
南阳子喘息如破旧风箱,显然被气得不轻,“你当‘守界人’是儿戏?原天行暗中沟通魔界降请明王,若非老夫这个‘守界人’助你在七页圣书上动了手脚,眼下那明王已经将尔等撕成碎片,道清门也会变成一片瓦砾废墟!往后不用百年,此界便会陷于界面战争——如今界面壁垒已经出现漏洞,正处于微妙平衡,一旦让魔界降临,平衡被破,不说西方已经入侵的异界深渊会趁机大举进犯,连那诸神之界也会忍不住亲自下来争夺利益!中土这边的仙界、冥界更不会无动于衷,到时候群狼扑食,本界轻则沦为他界附庸,重则毁于界面大战!此言非是一州一地的得失,而是指整个界面之地!到时候谁也逃不脱身殒命运!”
“界面战争在‘守界人’传承记忆中乃是重笔描绘的大事!本界在虚空万界中虽然只是冰山一角,但界面位格却与仙界之流只差一线,若是本界意志能够继续成长,以后极有可能让本界升格跃迁,到时就会成为和仙界一样的上位界面!正因如此,仙界、魔界、深渊、地狱、诸神之界等等都对本界虎视眈眈,若是能够吞并本界,它们极有可能突破桎梏更上一层!如果它们不能彻底吞噬本界意志和本源,也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其他界面得到晋升——一旦到了最后关头,它们会毫不留情地出手破坏!那是彻底地毁灭!”
“……你可知道历代‘守界人’为本界安危付出多少努力?若不是有‘守界人’存在,本界早就淹没在万界洪流之中,你哪里还有机会在这里大放厥词!”
南阳子越说越气,最后一点生命之力仿佛熊熊燃烧,他话锋突转,声音再度拔高——“谁告诉你守界人被困此界毫无出路?只要你道行足够,自可破开壁垒遨游宇外!老夫实力低微难以做到,但之前的几任前辈却都留下了自己在天外巡游的影像印记!虽然不能进入其他界面一览异样风光,但宇外世界更为恢弘广大!”
“你只道守界人无法飞升证道、突破极限,但你可知如果本界意志继续成长,不用多久此界便会突破上限桎梏,到时此地便是另一处人人向往的仙界之所!若能等到这份机缘造化,守界人自会更进一步得到真正长生大道!”
“老夫苦口婆心与你反复言说,你却着眼于个人生死不能自拔!陆正,你太让老夫失望了!”
南阳子说完这一大段已经近乎力竭,一口气咽下再难回缓,整个人如虚脱一般瘫在那里,形容枯槁,面色灰败,看起来像是旺火燃烧后残留的一滩灰烬。
陆正见状,莫名恸哭,泪如雨下。
南阳子生机渐灭,眨眼间便已是弥留之际,双臂颤颤巍巍欲要抬起,最终却无力摔落,毫无血色的双唇竭力开阖,努力吐出最后几句话来,“本来,本来还有许多事情要与你交待,眼下,没时间,没时间了……你,你好自为之、罢!”
话音落下,南阳子用尽最后力气张口一吐,一团白色光芒立即从他嘴中飘出,这光团看似晃晃悠悠飞的缓慢,但轨迹无痕,一下便到了陆正跟前,从陆正的天灵盖钻进脑中。
陆正只觉得脑海轰鸣,一阵失神,整个人翻着白眼僵在那里,眼泪鼻涕都仿佛刹那冻结,随后他像是溺水得救,猛地醒了过来,呛着喘了几声,来不及仔细查看进入脑中的光团具体何物,抬头时发现南阳子已经彻底没了呼吸。
“南,南老……”
陆正摸着那冰凉手掌,一瞬间天旋地转,泪如泉涌,半边身子伏在塌上,整个人抖得如筛糠,却是再讲不出半个字来。
他一阵嚎啕大哭,片刻后抽搐着发不出半点响声,无声而泣中,被他攥着的冰凉手臂却是突然一松,爬起来一看,却见南阳子的身体仍在被胸口那道伤痕吞噬腐蚀,眨眼间便把手臂也蚕食干净,随后嗡一声震响,一切消散无踪,南阳子的身体连同衣服全部化为虚无。
星星点点的光芒在塌前汇聚,如有灵性飞旋飘舞,隐隐约约间似乎还有呢喃之声传进陆正耳中——
“……‘守界人’皆有属于自己的护道法宝,若想胜过奎因,你切记好生领悟‘守界人’真谛,争取早日凝炼出属于你的护道法宝……”
陆正恍若未闻,只顾伸手去触碰光点,但一切彷如虚幻,根本无从捕捉。
冥冥之中仿佛有天地法则加持己身,陆正眼前出现一条无形甬道,青黑无光,却又似有粼粼波光映着冷色,他茫然环顾,只见甬道那头出现一道身着红袍头戴官帽的阴森身影,那人看着不是魁梧壮硕模样,却偏生让人觉得心寒畏惧,好似那身影随时可以壮大膨胀吞噬一切。
光点迎着甬道慢慢飘去,初始如嬉戏顽童,四处跳跃玩耍,但很快便被内里渐渐增大的狂风吸力裹挟着一路远去。
陆正无力地伸着胳膊想要抓住什么,但浑身如被锁拷根本动弹不得,依稀可见那些光点慢慢凝聚成一个小小的老头儿模样,在到了红袍官帽的人影身侧后返身冲着这边挥了挥手。
“来生往生,不过一梦,千年万年,终为黄土……”
莫名的声音传入陆正耳中,好像是甬道前方的那尊红袍身影在开口说话。
“汝乃此界‘守界人’,受本界意志恩惠,由本官亲自接引……汝可免去诸多苦难加持,只论功不讲过,愿汝来生荣华富贵时,莫要忘记积德行善!”
陆正终于醒悟,无声呐喊,奋力挣扎,但无论如何也逃不开禁锢之力。但见南阳子的魂魄光点被卷入甬道河流消失无形,他才陡然身子一松,可惜任他如何奔跑爬行,两边距离都似毫无变化。
“你便是此界新的‘守界人’?”
红袍官帽的身影突然向前探了探身子,黑暗中立即出现了一张满是胡渣的威武面孔。
陆正置若罔闻,只是看着南阳子最后一点魂魄光点就此消失,顿时如受伤野兽,发出了一声不甘咆哮,混沌之气骤然运转,整个甬道登时如有一轮红日亮起,光芒四射,煌煌夺目。
但一瞬之后,陆正似受压制,气息大跌,如黑暗中被捕的萤火虫,光芒所至不过周围丈许范围。
“呵,这么年轻的‘守界人’本官还是第一见。”对面的身影冷冷笑着,不复之前威严肃然,“此界已然动荡不稳,且看你这个‘守界人’能不能担此重任,你若是识得大体,自愿放弃也好,到时等仙界、冥界彻底收拢此地,还能给你封个神仙职位。”
陆正看似失了理智,但脑中还是有些清明,此刻他已经猜到此人身份来历,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心中涌起一股异样感觉,好似有一道绝强意志闯进心里,让他对那红袍官帽的身影产生极度厌恶,当下咬牙喝了一声,脱口而出骂道:“尔等若有本事,尽管放马过来!仅凭三言两语便想夺我心智,痴人做梦!可笑之极!”
声音到最后如无形浪潮汹涌澎湃,似万千人齐齐呼喊,天地同音。
面那身影勃然变色,音潮触及,如遭重锤,轰然后退,连带着整个甬道和虚无波光都一同远远离去。
“哈哈哈哈,好小子!前任‘守界人’刚死,你在这冥河之水的轮回甬道里还能沟通此界意志,看来不仅深得此界意志厚望,本身福缘也是匪浅!本官就在冥界等着你!等你身死道消重入轮回的时候!哈哈,到时本官一定也来亲自接引你!”
甬道、河水刷刷后退,顷刻间便从陆正眼前完全消失,等他再度回神过来,已经回到了之前身处的房间。
陆正一阵恍惚,一切好似南柯一梦,但身前床榻依旧,却空无一人,连半片衣衫都未曾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