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尽头的天然溶洞内,一团忽明忽暗的火苗,在洞中显的格外耀眼。
胡蛮儿光着膀子,手伸向火苗取暖。
身后是自己的长袍,长袍之后,柳扶桑轻抚长丝。
方才胡蛮儿下到湖中探查了一番,其实湖泊不大,只不过身处地下,又无光线,所以看上去好似无边无际。
湖虽不大,但却深不见底。湖中心位置,有一根天然形成的石柱,石柱的一头深深的潜入湖底,另一头露出湖面几丈。
石柱之上缠绕着数根水桶粗细的铁链,待看到这些铁链时,胡蛮儿有些眼熟,看上去与凌霄观上用来做桥的铁链,好似出自同一工匠之手。
铁索围绕着石柱一直延伸至湖底,由于湖水真的很深,所以胡蛮儿无法潜下去查看,尽管胡蛮儿水性还算不错。
胡蛮儿游泳,还是村中老铁匠家的儿子教会的。老铁匠姓刘,是个性子执拗的老头儿。直到四十几岁才有了这个宝贝儿子,可谓是老来得子。所以倍加疼爱这个刘小子。
胡蛮儿六岁那年,刘小子九岁。是村里那些孩子们的头儿。经常领着胡蛮儿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去村外那条野河中,摸鱼。时间长了,也就跟着刘小子慢慢的学会了游泳。只不过那时候还游的不好。
这刘小子,可谓是胡蛮儿小时候最要好的玩伴。村里出事那天,胡蛮儿去找过刘小子。
胡蛮儿在铁匠铺发现了他与刘铁匠的尸体,刘铁匠死死的抱着自己儿子的尸体,手指用力的抓着自己儿子的手臂。
埋葬他们两个的时候,胡蛮儿想要给刘铁匠的手掰开,可怎么掰都掰不动。直到将刘铁匠的手指掰断。
火光,映在胡蛮儿的脸上,照射出了他出神的面容。
回忆总是在不经意间划过胡蛮儿的脑海,其实胡蛮儿希望自己能经常记起这些琐事,因为胡蛮儿发现,有些人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正在慢慢消失,好多耳熟能详的名字,却记不起他们的脸。
胡蛮儿想记住每个人,每一个曾经慈祥仁爱的面容。
“你在想什么?”
一句轻轻的话语,将胡蛮儿拉回现实。胡蛮儿嘴角微翘。
“没什么。旧事儿而已。”
“那滋味不好受吧。”
柳扶桑似乎有了些情绪,声音轻柔。
“什么?”
胡蛮儿隔着身后的长袍,却仍然不敢回头去看。
“作为宿主的滋味,不好受吧。”
柳扶桑抬眼望向平静的湖面,眼神中有着说不出的复杂。
“姑娘,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噌”的一声,长袍被柳扶桑拉开,柳扶桑那出尘的容颜出现在了胡蛮儿的面前,那样的接近。
胡蛮儿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还光着膀子。
“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胡蛮儿可以轻易的感受到,柳扶桑喷出的呼吸,甚至可以嗅到柳扶桑身上那独有的芬芳,吐气如兰。
柳扶桑皱了皱眉,随即便舒展开来,缓缓退回去。
“也难怪,谁会告诉你真相。”
直到柳扶桑重新坐回原地,胡蛮儿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双手交叉缓缓的放到自己胸前。不过现在才反应过来明显有些晚了。
“姑娘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哈。”
胡蛮儿难掩尴尬之色,抓起长袍迅速穿上,这才缓缓开口。
“那你可知今日来此是为何?”
柳扶桑的话,与胡蛮儿的答,完全没有任何交集,但二人似乎没有感觉。
“我要找一朵花,你呢?”
柳扶桑目光如炬,猛然望向胡蛮儿,不过一会却冷笑出声。
“七彩无根莲?”
“姑娘,你?你如何知道?莫非你也……”
胡蛮儿听到此,难掩吃惊之色,嘴巴张的老大。
“你会死在这。”
柳扶桑,表情逐渐冰冷,眼神中闪过一抹强烈的杀机。
“死也要取。”
胡蛮儿已然看出,柳扶桑的目的与自己应该是一样的,都是为了那朵花而来,自己该如何取舍,却让胡蛮儿犯了难。
取?定然会与柳扶桑为敌,胡蛮儿压根就不愿,柳扶桑可是救过自己的性命。
不取?自己苦苦追寻多年的真相就在眼前,如今唾手可得,让自己如何可以将其拱手让人。要知道,这些年以来,自己唯一一次离真相如此接近。
一只玉手手握住了胡蛮儿的脖子,将胡蛮儿生生提起。胡蛮儿甚至都没有看清柳扶桑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柳扶桑眼神冰冷,如初见那般,毫无波澜。
“姑……娘……好歹相识……一场……麻烦你……出手利落些……给个痛快。”
胡蛮儿声音有些沙哑,硬硬的挤出一抹微笑,双臂无力的垂在半空。
忽然,那只扼住喉咙的手,松开了。胡蛮儿落地,剧烈的咳嗽。
“你真的不怕死吗?”
胡蛮儿爬起身,伸手揉了揉脖子。
“怕,怕的要死。可有些事,即便是死也要去做的。这是命。”
“你取花,为了什么?为了你体内的魔丸吗?”
胡蛮儿犹如五雷轰顶,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你,你怎么知道我体内有魔丸。”
柳扶桑看了胡蛮儿一眼,继而扭头再次望向湖面,眼中似有追忆。
“因为,我便是之前的你呀。”
胡蛮儿有些不解,盯着眼前这个绝美的女子,半晌后,柳扶桑娓娓道来。
“魔丸,世间一切恶之根源所在,不生不灭,每百年一轮回,寄宿人身。魔丸成熟之际,便是宿主殒命之时。”
柳扶桑顿了顿。
“无根水,生无根莲。世间无根浮萍。唯有这无根彩莲,可在不坏宿主根基的情况下为其续命。你可是为了灭你体内的魔丸才来取这无根莲?”
胡蛮儿听后沉默了许久,重重的摇摇头。
“我,不是。我是为了真相。”
“什么真相?”
胡蛮儿的回答让柳扶桑有些意外,还有人竟可不顾自己性命,只为求一个什么真相。
“我的命,不是我的命。是许多人的命。”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晦涩难懂。
“若是宿主必死,那姑娘为何没事?”
柳扶桑浅浅一笑。
“我的命,也并非我的命。”
胡蛮儿一愣,随即开怀大笑。柳扶桑便也跟着笑,一时间笑声回荡在溶洞内,久久不散。
这是柳扶桑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次如此轻松,如此放声大笑。
已经记不清是几百年前,一个青葱少女,浑身黑气裹身,身前盘膝坐着一位年迈老者,面容慈祥。少女手臂深深的穿透了老者的胸膛,而老者面上却,始终挂着一丝微笑,并伸手抚摸了少女的脑袋。
有血顺着少女的手臂滴在了地上,如在大地上盛开的鲜艳杜鹃,绚烂无比。
老者用尽最后一丝真气,震碎了少女体内丹田处的一颗黑色气丸。
黑气缓缓散尽,少女望着眼前奄奄一息的老者,眼泪夺眶而出。
“师父。”
少女仰天长啸,声嘶力竭。
少女未死,但自此后,寒毒缠身,痛苦不堪。
笑声过后,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胡蛮儿率先开口。
“花,能让给我吗?”
“不能。”
柳扶桑恢复如初,语气冰冷。
“为何?”
“因为我想活着,好好活着。”
“可你明明已经活下来了。”胡蛮儿有些不解。
“快死了,时间不多了。”
胡蛮儿没有再说话,不知该说什么。
火,灭了。胡蛮儿知道没必要再点。或许,只有处在黑暗中,才能真正了解到自己需要什么,又该取舍什么。
真的要打吗?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