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城门进左起第一家客栈，生意很好。掌柜是个满脸红光的胖子，整天一副笑脸，显然是深谙为商之道。两边的邻居经常看到他站在客栈门前，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时而遮挡太阳时而扇风乘凉。胖的人容易出汗，掌柜也不例外，在外面站的不久便从袖口取出一方汗巾在额头擦来擦去。掌柜的年龄已经三十多，却仍未有妻妾。按说家底丰厚为人和善的人不会愁嫁，偏偏这掌柜对香味情有独钟，每天都用香料把自己弄的香喷喷的。登门来的媒人安排了女子相亲，却发现掌柜的书房和寝居比女子的闺房还要整洁，香气四溢，女子与媒婆往往诧异之际百感涌上心头，都是匆匆离去。一来二去的就无人再与掌柜说媒。闲来无事，城西的人会拿这个事情当谈资，连士兵有时候也会讲起这轶事。不过现在城西的兵士已经死了十之七八，掌柜仍然站在门前，摇扇擦汗。
一支驼队打门前过，掌柜抬头看着队伍里的某个人，若有所思。从后面赶上来个人拍了拍掌柜的肩膀，问他还有没有客房。掌柜回过神来回答，有的有的。那人拿出钱袋，倒出一块碎银子，说，我只有一钱银子了，能住多久。掌柜盯着那银子，故作夸张地回答，“瞧您说的，住下了都是客，您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住够了就可以走，房钱的事情不用放在心上，您呐，这一趟肯定能赚个金山银山。”那人打趣道，“只怕有命赚钱没命花。”掌柜就把人请进客栈。旁边听了全程对话的卖皮草小哥不禁心里称赞：这老板这般八面玲珑，生意不好才怪。
那人进了院里一个小房间，有些偏，白天大多数时候阳光都照不到。那人心中暗道：这人真是公道，一分钱一分货。掌柜推门引入房客，笑呵呵地介绍说，“这小屋整洁，也清净。被子都是新的，客官还满意不？”那人道，“可以。”却见他拿出钱袋，把内面翻了出来。掌柜定睛一看，上面绣着花纹，看似是双面的布料，实际上这花纹是结骨的上官特地定下的信物，结骨的间谍彼此之间就会靠花纹来确认彼此的身份。这花纹纹路看似简单，实则重叠复杂，不得其法便不能仿制，而绣着这种花纹对于结骨的间谍来说是必修课。至于这位掌柜，自然就是结骨安插在素叶水城的间谍。
掌柜眼睛一亮，接过钱袋，把露出的内面塞了回去，还给那人。掌柜说：“不知道客人叫什么，我好回到柜上入账。”“王世琛。”“好。”二人寒暄几句，掌柜便离开。
入夜。王世琛点了一盏灯。一个人影从窗外飞进屋内，正是掌柜。但见他行了结骨军礼，恭敬的问道：“不知将军前来是为何事？”王世琛坐在他对面，低声道：“按照军师原本的打算，是要用两千骑打压素叶水城的气势，顺便可以在凉州大军到来之际多多骚扰，让大军疲惫。没有想到素叶水城居然会举全城之力吃掉这只孤兵。大王很生气，军师好不容易劝住大王不能打乱原先的部署。不过军师派我来的意思是，要让素叶水城付出点代价。”掌柜道，“这代价有大有小，不知道军师有没有详细的指示？”王世琛道，“这倒没有。他说要你们帮我，我见机行事。”掌柜考虑片刻，严肃地说，“凉州大军不日即来到，按理说此时若能把城内搞乱是最好的。属下的建议是，恩威并举。只是做起来有些难度，要杀几个人，不知道将军有没有这份本领。”王世琛问，“杀谁？”掌柜道，“素叶水城将军府里有三个人要杀：将军，谋士，世子。最基础也要把将军杀掉。那样，群龙无首，统领大军前来的又不是能镇住局面的凉州将军，如此一来，城中必乱。将军府一墙之隔的是城主府，城主被将军欺压多年，也是积恨多年，未必不能暗中拉拢他为大王做事。”王世琛做思考状，许久方开口问，“城中除了你我，还有谁？”掌柜说还有一个。“能有几分把握？”“七分。只不过一击得手就必须走，否则，插翅难逃。”王世琛道，“让那人准备吧。”
世子回到府里，换了内甲，反而穿上板甲，拿起木剑与被称为军内第一剑手的中年人拆招。中年人的剑速极快，且干净利落，每招都是直至要害，似乎出剑不见血心不甘。才拆了不足百招，世子已经被打的浑身酸痛连连喊停。仆人为他解取板甲，递上毛巾。世子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气的说，“师傅的剑法还是这般厉害。”中年人束手而立，对这称赞置若罔闻。世子休息够了便对中年人说，“师傅请坐下吧。”中年人不为所动，只说，“世子知道，剑有双刃，不能不防的道理吗？”世子说，“听那位先生说过。单刃为刀，刀锋对外，刀背对内，所以刀只知为主卖命，却不防用刀的人。剑有双刃，既伤外敌，又防剑手，与刀相比实在是聪明。”中年人说，“所以士兵用刀，只管拼命就是。君子佩剑，心思多的不行。”世子道，“师傅怎么谈起这个？”中年人说，“刀单纯，容易操纵，剑玲珑，难以驾驭，所以江湖上有‘一年刀，十年剑’之说。世子用剑，御剑之术不能不学。”世子说，“御剑之术何尝不是御人之术。师傅，你是在说湛安和这个人不简单吧。”中年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世子，说，“正是。那人不是凡物，好比利剑，能伤人，更容易伤己。”
世子叹息，“那位先生说，我这个人前途远大，也很聪明，只是聪明过头了反而是弱点。再加上我现在年纪轻历练少，心却比天高，缺了磨砺和挫折。你说那位先生说的可有道理？”中年人略带轻视，“那位先生通天晓地，说的当然对。哪怕是不对，听了解释也会觉得正确无比。读书人的嘴巴，比刀剑还管用。”世子说，“本世子的缺点说完了，现在来说说你的缺点。你的剑术是在军队里练出来的，从死人堆爬出来的，自然桀骜无比，锋芒毕露，杀机也重。其实这无可厚非，只是你啊，太小气，本领大却没有容人之能。那湛安和现在只是个记簿你就如此嚼他舌根，以后要是出去领兵打仗，可怎么让人服众。”中年人正要辩解，但听世子不叫“师傅”，知道是真的要敲打他，只好把话生生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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