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清到了杨府时,义父他们已经整装待发了,杜玉清第一次见到身穿盔甲的义父不由得一愣,真是人要衣裳,佛要金装。原来就脸色上无须显得十分年轻的义父如今穿上这厚重硬挺的甲胄更显得威风凛凛。
见到杜玉清来杨应宁只来得及匆匆忙忙说了几句话,便在一群侍卫和属下的簇拥下出发去了西门,拜杜玉清所赐,原来准备三天后才出发的他们必须在今天出发,而且还要在西城门进行隆重的告别仪式。义父虽然没有说,但杜玉清看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这是没日没夜地加急战备的后遗症。杜玉清心里充满了内疚。她让老梁驾着马车跟在队伍后面,她想为义父送行尽尽心意。
送行仪式充满了繁文缛节,朝廷这里来送行的是由首辅李宾之率领的众多官员,杨应宁率领部将举着旗帜,在一阵阵金鼓声中排着队列而来,围观的百姓顿时欢呼雀跃掌声雷动。一般的百姓很多时候都是被隔绝在事实之外,他们大都容易被表面的热闹打动,用朴素的方式宣泄自己的情感。重头戏是祭祀礼,所有人屏声静气听着礼部官员文绉绉地吟诵了一大篇的赋文,祈求天地神灵保佑这次出征胜利,众人跪拜行礼,礼部官员把酒撒向天、地和人群,众人再跪拜行礼,祭祀才算结束。
杜玉清注意到在义父身边时有一个人和他并身而立,看他的衣着显然是位太监,他差不多四十多岁,身材高大,目光锐利,脸上又总是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见到他,杜玉清就看出此人的不简单。她略微想了想就明白了他是谁了。他就是这次的监军,和刘瑾、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丘聚、谷大用一起被称为“八虎”的张永。他们八人在皇帝还是东宫时就开始伺候太子,到皇帝登基后更是格外受到信任和宠幸,因而势力庞大。
为了救父亲,杜玉清暗中调查过这八虎的情况,其中除了刘瑾,最让她感兴趣的就是这张永了。不仅因为他深受皇帝信任,在皇帝登基伊始就受命督管十二团营兼总神机营,还在宫内掌管乾清宫、御用监诸事,兼提督尚膳、尚衣、司设、内官诸监,整容、礼仪、甜食诸房及豹房、浣衣局、混堂司、南海子事,等等一堆的官职,是兼职最多的内臣,比刘瑾还多。皇帝因为宠信张永,还赐给他蟒衣、玉带,准许他在宫中骑马、乘轿。更重要的是,他与刘瑾素有嫌隙,刘瑾曾经打算将其罢黜发往南京,于是就在皇帝面前告了张永的状,张永气愤不过竟然当场动手痛殴了刘瑾,两人更是结下了仇怨。听到此事,杜玉清就觉得张永此人不简单,他不仅敢作敢为,而且在他看似鲁莽的行为下实质有着很深的心机和谋略,不然,八虎之中不会只有他能和刘瑾分庭抗礼。还有一点,这个人虽然是八虎之一,名声不好。但杜玉清看他脸上多少有些正气,在行为上也是进退有度。他虽然是监军,对义父这个总督官却客客气气,没有表现出倨傲的神态,反而显得有些彬彬有礼,这颠覆了一般人对太监不良印象。
杜玉清觉得这个人值得深入交往,说不定以后还能发挥出很大的作用。就在她陷入沉思时,咚咚咚咚,士兵在奏乐声中排着队列浩浩荡荡地出发了,百官依次作揖送别,人群久久才散去。
看到队伍走远了,杜玉清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不知道到义父这次平叛的胜算会如何,大哥又为什么会提早出发,这些军事上的事情是禁忌,她不敢问,也不会问。因而对这两位亲人充满的担忧。她既然出来了就不想马上回去,想起寿平今天开始会去衣锦坊做伙计,她刚好也好久没有去了,就吩咐老梁驾车过去看看。
下马垱在“文锦坊”和“燕然居”生意兴隆的带动下,人气可谓越来越旺,因为人群的拥挤,杜玉清他们的马车只能缓慢地行进。有段时间没来,杜玉清觉得这里快认不得了。很大商铺的门楣都换了,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大商户。杜玉清听说这里的商铺价格已经是她当初买下价格的三四倍了,一下涨这么多,她知道这不仅是因为“文锦坊”和“燕然居”人气的带动,还得益于她首先对周围环境的改造,现在走在路上,人们不仅在桥下、河边看到繁花似锦,在有些大商铺的门口也能看到几盆娇艳盛开的芍药和月季。除了“文锦坊”和“燕然居”,在这条街上杜玉清其实还有四个铺面,都是她趁着价格还低的时候买的。对这些铺面她一律采取了先修缮改造再出租的方式,而且对租客多有挑剔,非有实力有口碑的商铺不租,哪怕给他们的价格略低于其他人的价格,这让很多人不解。杜玉清这是为了这条街长远的发展,原来她还可以说在门口摆着花卉的商铺多是她的铺子,那花卉是她当时送给租客开张时的礼物,没想到后来其他商铺也有样学样,现在几乎每个商铺门口都摆着花卉了。
正如孔子所说:“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一样,杜玉清觉得人的行为很容易受他人影响因而盲目跟风。就如一片叶子飘落江河就会不由自主地被裹挟、被带动滚滚向前,能够保持清醒的人总是少数。杜玉清预计这里商铺的价格还会再涨,直到接近内城价格为止。
杜玉清来到“文锦坊”,这里人来人往人流如织。随着天气转温,文锦坊的名声越来越响,来自江南最时兴的绫罗绸缎,优雅大方的男女款式,得体的裁剪的,精细的做工,不仅吸引了周边富裕人家的关顾,还因为对面的“燕然居”的影响吸引了越来越多官宦人家的到访。女客爱它的含蓄华贵,男客喜欢他的内敛优雅。还有的人喜欢里面伙计殷勤周到,不论客人男女老少都能以善待人。坊间还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这“文锦坊”的东家和李首辅家关系好,连李首辅公子的衣裳都是在这买的。原来有的嫌弃他们家东西贵的人也趋之若鹜了。
有的人咬咬牙买下一件衣裳后心里跟刀剜似的肉疼,后来却觉得值了,因为他们接受了“文锦坊”伙计的说法:一件衣裳贵不贵是看你能够穿多少回,以及穿出去的效果。如果一件衣裳布料好做工好,你穿个三年还是很喜欢;另一件衣裳虽然便宜,但做工和布料都强差人意,穿上几水你就不愿意穿了。你说前面的衣裳贵还是后面的衣裳贵?而且出门做客,夫人们的眼睛谁不跟明灯似的雪亮啊,你如果穿得太寒酸了,夫人们嘴上虽然不会说,但实际上在心里就对你的实力有了衡量,把你归在了是否可以来往的类型里了。这衣裳就是一个人的门面,你想给人什么样的印象就应该配套相应的衣裳。这也是家庭实力的体现。
杜玉清下了车,门口便迎上来一位少妇,秀气明丽,富贵体面,看打扮像大户人家当家少奶奶,梳着油光水滑的圆髻,穿着上短下长的襦裙,窄袖背子,袖口及领子都绣着淡雅的乳白色花纹。裙幅为六幅,即所谓“裙拖六幅湘江水”。看见杜玉清,她欣喜地叫道:“啊,您来啦。”连忙上前屈身福礼。杜玉清虚扶了一下。此人是杜玉清原来的丫鬟采兰,是现在“衣锦坊”的店前管事。
“最近好吗?”杜玉清笑咪咪地问道。采兰比她年长,原来对她一直像姐姐一样爱护,杜玉清从她身上学了许多为人处事的东西。
采兰以为她问的是店里的生意,立刻喜滋滋地回答:“您看,现在生意越来越好了,每天刚到巳时店里面就已经挤满了客人。可是,”她又充满了苦恼地说:“隔壁街上也开了两家成衣铺,衣裳的式样都是学我们的,伙计也是一半都是姑娘家,您说气人不气人?”
杜玉清笑了,打量着店里除了穿着干净白色衣襟蓝布长袍的男伙计,还有一些穿着精致坎肩的俏丽女伙计,她们像蝴蝶一样或轻盈地跑进跑出为客人拿东西,或轻声细语为客人介绍讲解,店里因为她们增加了许多靓丽的色彩和鲜活的生气。身处其间,客人们会感受到一种温暖的刺激,让人禁不住想买下这些漂亮的衣裳;想像这些年轻的姑娘们一样青春活力,充满朝气。
“没关系,就让他们学去吧,他们这样对我们未尝不是一种促进。”武功是要在一次次对战中不断提高和精进,经商也是要在竞争中趟出属于自己的道路,有人的对方就是社会,有社会就会有对战,会有竞争,这是永远避免不了的。不丢不顶,曲中求直是颠覆不破的生存法则。
正在这时,一个伙计来找采兰求救,有个客人问了她一个关于布料的问题,她回答不了,于是采兰向杜玉清告罪,便去接待那位客人去了。杜玉清在店里走来走去查看,店里不仅增加了许多她没有见过的新款式,在裁剪上也别出心裁,巧妙而匠心独运。她看得出来,即使没有她在,阿眉她们已经把这里经营得很好了,这让她既欣慰又有些怅然若失。这时她看见一件白地撒朱红小碎花的长身褙子,?觉得挺新颖的,正要拿过来看看,前面已经有人抢先拿在了手里。她把衣裳在身前比划了一下,问:“夫君,你看我穿这件好不好看?”
一个男子浑厚的声音响起,“好看!你穿红色特别好看。”这声音在杜玉清耳边不啻像惊雷一般,她耳鸣心跳,头皮发麻,浑身无力。她想立刻走开,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她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对夫妇温柔融洽水乳交融,杜玉清心如刀绞。
程夫人是那种贤良淑德的女子,生活中处处以丈夫为重,她刚好看见对面有件男子的常服很合心意便快步走了过去,程羲和也要跟上去,突然,他仿佛有种感应似的回过头来,他看见了杜玉清,看见了他穿着女装的清弟,他呆住了,然后,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就那么无言以对,彼此相望,这一刻,所有人,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存在,都离他们而去,仿佛这喧闹的熙熙攘攘的世间,只有他们这两个人存在,他们之间是那么遥远,永远不可能再进一步;他们之间又是那么的接近,彼此的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抵过千言万语。杜玉清的眼睛湿润了,她的心好痛,她又幸福得想笑。她知道他懂了,这就已经够了。
“夫君,你看这件罩甲如何,刚好可以穿在你那件蓝色窄袖戎衣的外边。”程曦和一下被夫人拉着回到了现实,他呆呆地回头看了一眼,“嗯,什么?噢,不错。”他再回头时,那个人已经不在那里,他突然感觉他心里缺了一块,失去了他一生最珍贵的东西,不由得大为悲恸。昔人杳杳山水隔,回首已是百年身。
杜玉清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中,眼前浮现出一幕幕程羲和与他夫人之间默契关爱的神情,她用这种痛来刺激自己,让自己接受现实。好吧,梦已经醒了,也许用这种方式是最好的了。他有他的良伴了,我也应该去追寻我自己的幸福。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人生无奈,时光无情,唯有在残酷的现实中更努力更旷达,才能活的更安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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