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鸿云趴在地上,浑身颤抖,张着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虚空殿殿主并没有下致命之毒,显然是想留活口。
铉今已将枯骨七截阵破了小半,那些破戒僧见夏鸿云倒下,树倒猢狲散,没了主心骨,被铉今一举拿下。
“娃儿,给他解药,别把人弄死了。”
夏鸿云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文正看了看夏鸿云,又看了看殿主,无奈的说道:“师父,您看我现在哪个胳膊能用?您老就屈尊一下帮他解毒吧,我想歇会。”
确实,文正左肩血流如注,让他连抬起都费劲,右胳膊还可能骨折,他呼吸粗重,在极力忍耐着疼痛而故作一副轻松的表情。
殿主吹鼻子瞪眼的,嘴角周围的胡须一颤一颤,蹲下身很是粗暴的强行往夏鸿云嘴里塞了点东西,“让你小娃儿瞎跑,不晓得自己啥子身份嘛?你要能学到老夫三分本事至于搞成这个样子?”
殿主虽然嘴上不饶人,却还是及其仔细的替文正上药,文正疼的龇牙咧嘴,但也陪着笑脸,“师父别气,我这不是没事嘛,多亏了有董夜。”
“谁担心你,老夫只不过正好路过罢了!”殿主瞪着眼睛,“跟你说过多少次,你就是不听,右手废了老夫可不管!”
文正撇嘴扮了个鬼脸。
殿主处理完文正的伤,文正左肩止了血,右手脱臼的地方被接上,用白布固定住。殿主又仔细查看一番文正全身,确定无碍后这才看向我。
我呆呆的看着殿主,“嗨……您……贵姓?”
“老夫虚空殿殿主程文山。你就是邺冥宫的董夜?”
我这才看清他的相貌,约莫五十多的年纪,黑发中夹杂一点点白发,有一双深不可测的虎目,方形脸,眼神变换间不怒自威。
“程殿主好……我是董夜。”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种见女朋友家长的怯场感,那程文山盯着我的眼神不善,好似在打量着猎物一样。
“哼,邺冥宫也不过如此。”
……我忍,我明白他护徒心切。有句话说的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嘛,我倒背如流。
伽蓝寺已经人去楼空,铉今也上前来轻声与我们交谈。我们同程文山交换了一下情报,文正便说要动身前往边城,修远不能在那里出事。程文山劈头盖脸将文正一顿骂,让文正赶紧回去,少蹚浑水。
我不明白这个修远到底是干什么的,伽蓝寺的僧人知不知道有修远这个人,不论是有意也好还是歪打正着也好,文正都执意要去保护他。
程文山见说不过文正,气的胡子一抖一抖的,“老夫再也不管你,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文正见师父真的生气,露出明媚的笑脸,小嘴叭叭的,甜言蜜语张口就来,看得我目瞪口呆。
最后,程文山消了气,面上还是板着一张脸,大手一伸就把夏鸿云扛上肩带走。
“虚空殿可有的是方法让他吐出实话来,老夫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子!”程文山眼神幽幽,宛如毒蛇吐信,站在他身后的文正不禁打了个寒颤,苦笑的看着我。
我们离开伽蓝寺,在穿过佛像堂时,我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那种感觉来自这里供奉着的一尊佛像。我并不了解佛教,只看到一个男性佛拥抱着女性的造像,姿势极为大胆,让我有点不敢直视。那男性佛怒目圆睁,神色幽愤,额头上镶嵌一块祖母绿的玉石,上面雕刻着繁琐的花纹,我异样的感觉便来自于此。
我只看一眼,便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我神窍中脱离,我顿觉身体一轻,大脑瞬间恢复清明,自我来到这边后便一直伴随我的精神疲惫也随之消除,我不由得愣住了,久久凝视着那尊佛像头上的玉。
文正瞧见我站定,便也顺着我的目光望去,他似乎什么也没感觉到,只是看到那尊佛像,语气带着揶揄,“这是欢喜佛,主双修的,你想什么呢?”
铉今闻声,也转头,看到欢喜佛后皱了皱眉,“阿弥陀佛……万恶淫为首,施主不要误入歧途。”
不是,我没有啊,我只是看上那块玉了啊。
我老脸一红,几下逃离了佛像堂。
离开伽蓝寺后,铉今说要去莲坠寺告诉住持佛陀手记的事,这件事对于佛教信徒来说尤为重要,待他传递完信息后会来边城帮我们。
程文山也说有些在意的事情要调查一番,便扛着夏鸿云走了,说到时候在边城见面,让文正好好保护自己,别见什么事都往上冲。
我们分道扬镳,我和文正打算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就走。
铉今施展开轻功,从伽蓝寺出来后就全力赶路,约莫半个时辰,他在莲坠寺门前落下,气息有些不稳,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稳定因赶路而紊乱的呼吸。
不只是因为用轻功赶路消耗太多内力,还有一丝近乡情更怯的心绪在里头。
铉今眼神平静,掀不起波澜。他抬头,黑色帷帽的幕布向两边滑落,露出眉心的朱砂痣。原本紧握着禅杖的手缓缓松开,又再度紧握。
他长叹一口气,缓缓步入寺庙。
庙中有一僧人正在清扫地上落叶,看到有来客,刚想双手合十,却在看清铉今相貌后震惊到连扫帚都丢在了地上。
“铉……铉今?!”
铉今双手合十微微鞠躬,“贫僧前来叨扰,是有要事要与归岸住持商议,烦请通融。”
扫地僧后退两步,立马转身,健步如飞的跑到寺庙深处。
铉今仍矗立在原地,这是庙门后的庭院,一花一草皆是铉今昔日里熟悉的模样。
片刻后,大批僧人涌出,皆身穿灰色衣袍,为首的僧人踱步而出,身裹红色袈裟,慈眉善目,他踱至众僧身前,立与铉今的对立面,两人手上戴着一模一样的佛珠。
莲坠寺仍然不承认他,甚至不让他入门。
铉今眼底的落寞一晃而过。
“铉今!你私通伽蓝寺,就是一个叛徒,你还有什么脸回莲坠寺?”归岸住持身后有一僧人喊道,瞬间引起大片附和声。
铉今微怔,“贫僧……我没有。”
归岸住持皱眉,摆手示意众僧停止抱怨,缓缓说道:“铉今,可有要事找老衲?”
铉今左手作掌立在胸前,鞠躬,说道:“伽蓝寺前往边城,目的是百里商队从天竺取来的佛陀手记,归静也在。”
归岸眼神一凝,“你说的可是真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铉今轻声说道。
归岸点头,“老衲知道了。若没其他的事,你请回吧。”
寺中众僧眼神冒火,更有甚者已经骂出了声。归岸回头淡淡了扫了一眼,他们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铉今最后看了一眼归岸住持,向他行礼,“……告辞。”说完,他转身离开了莲坠寺,黑色帷帽重新遮盖起他的面容,那一点红也淹没在黑色中。
待铉今离开后,众僧开始纷纷议论。
那扫地僧上前问道,“住持,真的就这样放铉今走吗?他说的话可信吗?有人亲眼见着他从伽蓝寺的方向来……”
“铉今不会。”归岸淡淡的说道,双目紧闭。
“可是……”扫地僧还想说些什么,被归岸开口打断。
“子现,佛门五戒是什么?”
叫子现的僧人一愣,立即直起身站立,恭恭敬敬的回答道:“佛门五戒,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
归岸点头,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清明。他转过身,对着众僧说道:“刚刚你们已经犯了五戒之四。再问你们,佛家十善是什么?”
“不杀生,不偷窃,不邪淫,不妄语,不两舌,不恶语,不拍马,不贪婪,不恼怒,不背离佛法。”众僧朗声回答道。
“希望你们都能做到。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归岸说道,率先向寺内走去。
“多谢住持教诲。”众僧在身后回答道,目送着归岸住持离去。归岸气质出众,身体康健,可从背影看去还是有些佝偻,有些孤寂。
我与文正休息了一晚,腹部大部分已经结痂,虽然还有点疼,但是并不妨碍身体活动。我想到张帝阍曾经跟我说过董夜伤口恢复极快,宛如不死小强,怎么到我这这效果就没了,让我受这痛楚。
文正比我惨得多,右手跟打了石膏一样吊在胸前,装在胳膊上的袖箭已经被拆除;左肩伤口有时还会渗血,因为伤到关节左胳膊活动也不灵敏,他一个靠着暗器为生的人,如今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了。
文正精神萎靡,面色苍白,我看他一副脆弱的模样,便提议让他离开,万一那夏鸿云还有同伙在边城,他这样逃都逃不远。
他还是拒绝了我,执意要去找修远,并说到时候他师父和铉今都会来,那伽蓝寺再厉害也不成气候。最后他还贼兮兮的笑,跟我说再不济还有我保护他。
我呸,我也是鬼迷了心窍才替他挡刀,这么危险的经历我可不想有第二次,下次出事我一定第一个跑。
我对他口中的修远来了兴致,几次想开口问他,又被压下,我这人边界感极强,从不去问别人的隐私,也不希望别人来窥探我,若文正哪天想说自会告诉我。
收拾好随身物品,又购置了大量的金疮药红花油之类的药品,我们在驿站租了马车,打算前往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