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之南,玄灵教总坛,鳞次栉比的建筑隐匿在群峰之中,绿野滔滔,美轮美奂,可是在和煦的微风中,处处弥漫着血腥之气,久久挥之不去。
一座奇峰之顶,赫然有一石阵,中心盘膝坐着一人,那人看上去已到中年,散发披肩,剑眉墨髯,正在运功,罡气鼓荡不绝。
一声锐利的鹰啼撕破长空的沉寂,但见苍穹之上一只鹰隼盘旋不定,那打坐之人睁开眼来,起身走到山崖边,左手向上一招,那鹰隼便落到他的肩头。
只见他熟练地取下鹰腿上绑着的一只信筒,取出信纸展开一看,眉头一舒,复又一紧道:“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他了。”
他将手臂一扬,放飞鹰隼,那鹰又飞向远方。不远处,一位身穿紫色衣裙的少女仰头看去,鹰隼就从她的上方划过,但她兀自驻足原地,被轻纱遮盖住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她用听不出喜怒的声音道:“压抑许久的六道众生,即将有一场新的变革,这一场血与火的洗礼,不知——”
在她的身后,一位老仆抚须若有所思,也将目光投向长空,徐徐接下了她的话:“有多少幽魂嗟叹!”
在一处无名山岭中,一粗布麻衣的孩童正在踏足狂奔,他顶着一头飘逸的绿色短发,身手矫健,追赶前方一拼命逃窜的山猪。那山猪看似笨拙,但速度丝毫不逊色那孩童,且忽纵忽下,忽左忽右,忽止忽行,上蹿下跳,逃生显得极其灵活自如。
可那孩童仍是如影随形,丝毫没有被它落下距离,不管山猪怎样摆脱他,他都紧跟其后。
丛林之间,枝繁叶茂,蚁虫遍布,鸟兽齐鸣,杂乱无间,仰之参天枝茂,俯之过膝蔓草,人若行于其间,定感不适,但对这灵物来说,堪称生息之所,天堂乐园,惬意舒适。
眼见前方枝蔓渐稀,已无躲避之处,那山猪自知技穷,但更不欲落入敌手,只得猛向前狂奔。孩童大喜,先前山猪躲蹿无章,让他大伤脑筋,现在看它一眛向前奔跑,不像先前那般躲闪,不愿错失良机,展开扑势,下定决心,定要将他逮住不可,不然怎能对得起这许久追赶之后消耗的体力。见那山猪已离不远,他便猛然跃起,向其扑去,刚触及猪身,却更刺激了那山猪的逃生之欲,嗷鸣数声,比先前溜得更快,如鱼儿般从孩童手间滑过,犹自逃向前方去了。
孩童扑空,摔得坠地啃泥,脑袋七晕八素,但觉手中空空如也,怒火高涨,啐骂道:“你这畜生,竟敢戏弄我,看我不把你烧成又香又脆的烤乳猪。”说到此处,孩童先前的怒意转瞬即逝,露出可掬之态,砸吧嘴巴,好似回味餐食之境。
山猪已然逃远,孩童也不怠慢,起身便追,这山猪已经激起他的心头怒火,怎能让它逃脱?
紧追不久,但闻前方有阵阵流水之声,声势雄浑,看来快至急湍。那孩童蓦地欢喜大叫一声,看来已将山猪逼至绝境,可轻松将其抓获。
果然,前方出现一山涧,流水声从山下传来,两侧皆为山崖绝壁,高不可攀。绿树环合,竞相生长在岩缝之中,山猪非像猿猱,可攀援直上,自是不能从此处脱险。现在山猪已陷入绝地,怔在了当场,随后嗷嗷乱叫,在原地打转,模样煞是可笑。
孩童亦是笑的前仰后合,直抚掌称快道:“再乱嚷也没用,快乖乖的成为我的午餐吧!”说罢,向其逼将过来。
山猪嗷叫不绝,瞋目瞪向孩童,好似仇敌一般,孩童见状,不怒反喜,摩拳擦掌,慢慢向它靠近。山猪见孩童笑容洋溢,倍感惊悚,四肢剧颤,且叫声愈见胆怯。
孩童张开双臂,已经走近,只待一举抓获,山猪又叫了数声,自知无用,且又向后退去。一脚踩空,惊慌得叫了一声,又爬了上来,后面已是深涧,无生还之路,再也无挪动的空间。又急得不断嚎叫,使得林中众鸟皆惊,扑翅散去,林已空寂。
山猪好像自知末路,便放弃嚎叫,竟自向孩童慢慢踱来。这等送羊入虎口的事,孩童还是头一次遇到,自是欢喜不得,于是见怪不怪,双手欲擒,这等送上门的午餐,他又怎能放弃。
待到山猪快要接近孩童之时,猛然掉头,向后面的深涧拔腿冲去,孩童猛然醒悟,也追了上去。
原来,孩童猜到了山猪的意图,他早已暗中观察了此处地势,虽有绝壁所困,但深涧对面却有一羊肠小径,激流湍急,白浪滔滔自绝壁下流过,显得惊险万分。且此地离对面足有七八丈有余,极难越过去,稍有不慎,便可能坠涧而亡。这山猪自知已躲不过这孩童的围追堵截,便放弃突围,觉得走这条路还有一线生机。
山猪奔至崖边,前肢一曲,后腿用力一蹬,腾空掠起,直取对面平地。孩童也同样卯足劲儿一跃,竟后起而先至,跃到山猪上方,知机会难得,不容多想,将肥壮的身躯夹于胯下。眼见一人一猪就要坠下深涧,此时离对面的着地之处还有四五丈的距离,孩童丝毫不惧,双腿用力一夹,他们竟又自跃起数丈,一齐掠至对面的草地。
“扑通”一声,山猪已栽入泥地,却不得一丝惨嚎,幸好山猪在下垫底,孩童虽然也摔了一跤,但并未感觉到疼痛。故而未等山猪逃脱,解下腰上的绳子,将它五花大绑,扛在肩上,哼着小曲,满载而归。
那孩童来到一处屋舍,一座由竹子盖的房子虽然简陋,但却显得分外雅致。房子前是一大片药圃,长得繁杂茂盛,葳蕤生机。他没有直接从正门进去,而是绕过房子来到后面的池塘,把山猪扔到一边,一头扎进水里,胡乱地把身上洗了一遍,头发被池水滋润洗涤,更加翠意盎然,分外惹眼。
“风儿——”这时屋内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那孩童用袖子擦干头发,走进屋,叫了一声“爹爹”,并找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换上。
此时天色渐暗,屋里极为幽暗昏惑,孩童将桌上的油灯点燃,便能看见床上盘膝坐着一位老人,白发苍苍,鹤发鸡皮,瘦削的脸上骨骼都清晰可见。
他连忙道:“爹,你怎么起来了,快躺下,我去做饭。”
此人正是被风雪引侵蚀寿命的凌子扬,那孩童自然便是他与碧灵儿的儿子凌风了。
凌子扬道:“不必了,风儿,你来陪为父说说话。”
“好。”凌风过去坐在了床沿上,细细看着凌子扬。
“为父想跟你秉烛夜谈,聊聊当年我年轻时候的事儿,在我二十岁以前,生活一片惨淡,没什么好说的,我就从什么时候遇到你娘开始说起,那些事现在想来,就像做了一场梦,一场美妙而又让人心酸的梦,让人欲罢不能,当年我为救一人,前去苍惘山采药······”
凌子扬讲完已是深夜,讲到动情处,不禁潸然泪下。凌风听罢,露出欣然向往的神色,暗想:“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吗?”
凌子扬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道:“风儿,接下来给你讲的事你要好好听,关系到你自身以后。”
凌风点了点头,认真聆听起来。
凌子扬道:“这世间远远比你想象的要大,正所谓天外有天,大有仙、魔、鬼、人、妖诸界,小有你娘亲故乡青萝灵谷之界,其中仙、魔、鬼三界都是虚无缥缈的,或在九天碧落之上,抑或在九幽黄泉之下,无人知其存在,但是它们的传说却一直流传后世。凡人世世代代的修道者无不想位列仙班,遨游于苍穹之上,可是成仙哪有那么容易,成魔亦是如此。千年以来有所记载的,也只有一人得道飞升成仙,另有一人修成天魔,但是却也没有确切的传说和事迹流传下来。
“斗转星移,沧桑轮回,人类无不在生老病死之中轮回,所谓修仙之人,也只不过比其他凡人活得更为久远一点,到最后还是不能超脱生死。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修仙者前赴后继,想以证大道,把毕生心血都花费在了修仙上,到最后还不是成为一具枯骨。
“时至今日,人们修仙也不仅仅是为了长生不老,与天同寿,而是除魔卫道,造福世间。人界修仙门派盛行,其中尤以瑶玑宫、洛仙门、玄天宗、古月府、碧云轩为五大支柱,名气最为鼎盛。
“其中瑶玑宫建派已有八百多年,门下弟子上万,为修仙界第一大门派,威名赫赫,山门所处是一块悬浮在高空的陆地,遥在云层之上,极为雄壮,乃天下公认的正道众门派之首。仅次于瑶玑宫的门派便是洛仙门了,它建派历史悠久,门人大都隐世修行,其中弟子高手如云,深处于高山深壑之中,山峰林立,与世隔绝,最主要的有洛仙、无妄、瑶光、落霞、扶摇、凌霄、药王、天柱八峰,各掌一脉。
“剩下的三个门派虽然远不及瑶玑宫和洛仙门的香火鼎盛,但也算得上是九州之中首屈一指的大派。玄天宗和古月府的威名虽然比不上瑶玑宫和洛仙门,但是一直发愤图强,厚积薄发,经过五百多年的发展,在九州之地也是威名赫赫。剩下一个门派碧云轩,排名虽末,却是因为人数较四大门派要少许多,并且皆是女子,而且建派时间也不长,但是能够名列正道五大门派之中,那当是不以人数论短长,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地处九州西陲的便是魔道的势力了,那里门派繁杂,大小门派数不胜数,其中有四个门派势力最大,分别是魁星殿、魔泯宫、天魔教以及玄灵教。其中魁星殿和魔泯宫是最近几百年才兴起的大门派,一直快速发展着,颇令正道担忧。而天魔教和玄灵教是千年前天玄圣教所分裂而成,两派千年来一直争斗不休,难以和睦。
“另外值得一提的还有隐世三大门派,天道宗、魔神门和浮梦岛,门下弟子极少,而且很少有弟子行走世间,所以对它们并未有多大了解,只知道天道宗属于玄门正道,魔神门属于魔道,而浮梦岛不问世事,太过隐秘,我对其知之甚少。”
凌风听得怔怔的,完全被吸引,目光炯炯,紧紧盯着父亲。
凌子扬摸摸他的头,接着讲述:“话说千年前曾经爆发过一场正魔大战,当时的门派除了洛仙门之外,尽皆不复存在了。魔教方面也好不到哪里去,曾经它们的势力空前统一,被称为“天玄圣教”,实力空前强盛,让正道诸派都感到寝食难安,可是却因为那场大战,一分为二,元气大伤,实力大打折扣,再也无力与正道分庭抗礼,只得偏安一隅,韬光养晦。”
凌子扬说完,凌风仍不住问道:“爹爹,这些传奇故事我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讲过?”
凌子扬脸色黯然,复又镇定,娓娓道来:“今天你外出还未回来,我无意发现天上出现了一只鹰隼,一举一动,大为反常,猎物在侧,也不多看一眼,应当训练有素,怕是有人驯化,你若再不走,便会惹上麻烦,所以有很多重要的事嘱托于你。”
凌风惊道:“爹爹你不走吗?”
凌子扬摇摇头道:“我大限将至,走是走不了了。你趁天还未亮便离去,临走之时,放把火把屋子连同我一起烧了。”
“啊?”凌风掩口惊呼。
凌子扬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我们躲藏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密林之中,就是为了不让那件东西现世,若是被歹人得到,必定危害苍生,一场浩劫在所难免。一把火不仅可以烧了蛛丝马迹,让他们无迹可寻,还可以让我随着袅袅轻烟,魂归天上,去与你娘相会。”
凌风听了这话,面露凄楚的神色,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凌子扬宽慰道:“你也是学医的,爹爹这身体状况你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花开花谢,人生人死,天道使然,无可厚非,你也不必太难过。我教给你的医术是我们凌家祖传的本事,今后不论做了什么,都不能忘本。”
凌风眼角流泪,抹了一把道:“好的爹,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把我们凌家的医术发扬光大。”
凌子扬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了两样东西,一根卷轴和一枚玉佩,交到他的手里,郑重道:“为父走后,你务必尽快赶到洛仙门参加他们一甲子一次的收徒入门考试,你天资聪颖,定不负我所望。到了那里,将这个卷轴和玉佩亲手交给一位叫做万天抒的长辈,他与为父兄弟相称,见到信物定会好好照顾你。切记,这卷轴万不能私自打开,否则后患无穷。”
凌风听他这么说,不敢大意,将玉佩系在了脖子上,卷轴用袋子封好,贴身藏在怀里。这才道:“爹,你放心吧,你交代的事,孩儿赴汤蹈火也会完成的。”
凌子扬欣慰点点头道:“风儿啊,我想了又想,觉着你血脉非凡,天资过人,他日定非池中之物,今后的成就不可估量,万万不能就此埋没于这等深山老林之中,外面的世界还等着你去闯。你虽然继承了你娘的外貌,生得十分俊俏,但是性子却像极了我,行走世间不可让自己吃亏,遇到不忿之事,能忍则忍,不忍就放开了干,世事纷扰,不如随性而为,但就是要对得起自己。自己认为对的事,不管别人什么眼光,只要自己的心认为是正确的,就放心走下去。”
凌风道:“孩儿都记住了。”
凌子扬接着道:“为父一身修为尽废,也没有什么东西能留给你的,唯有家里那把尘封多年的魂殇刃,它乃万年木精所化,十分难得,你拜师洛仙后,习得炼器之法,便能将此剑的潜力所激发出来,据说若能炼化,便是一件绝世神器。为父平生已无牵挂,只想尽快去追寻你娘,奈何就是放心不下你,今年你已经十二岁了,正好赶上一个月后洛仙门招收弟子的年龄,再加上你从小到大一直十分乖巧,惹人怜爱,今后行事,我大可放心。”
说完,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悲色,徐徐道:“不悔经行处,只恨太匆匆。”,一双眼睛突然望得很远,仿佛看到万花丛中,一位碧发女子一笑嫣然,恍如隔世。
凌风听在耳中,只觉得话语中饱含莫名的苍凉与心酸,见父亲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许久没有说话,便唤了一声“爹爹”,但凌子扬毫无反应,一动未动,他又轻声喊了一声,仍是如此,便将手指伸到他的鼻息下,毫无气息,原来与世长辞了。
凌风终于按捺不住,扑到凌子扬的怀里,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