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中两人也当真奇怪,王平倚着书架,盘膝而坐,闭目养神,秦古遗默默坐在他身旁,也是不言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王平张开眼睛,道:“这本书也当真有趣得紧,我是听全了,却全然又理解不了,刚才夸下海口要指点你,这倒是有些丢人。”
秦古遗浅浅一笑,“陆大哥,我也不甚明白。”
“嗯。”王平嘿嘿笑了几声,“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秘笈,原来是一本棋图,一本棋理,这剑阁的人也当真神神叨叨,清了场留下这么两本破书。”
秦古遗眨了眨眼睛,疑问道:“这两本不是剑招和心诀吗?”
王平一愣,瞪着眼睛看了秦古遗好一会儿,忽然捧腹大笑,指着秦古遗道:“这是剑谱?看来是有人给你是吹大气吧,我练了这么多年的剑,都没看出来这算哪门子剑术。”
秦古遗有些迟疑,怯生生道:“陆大哥,这真的是剑谱,我没说假话。”
“我可不信,天下哪有剑谱是这样的,明明你刚才念的那本讲的是如何下棋,另一本全是棋局残谱,这都能扯到剑上去,难道我学的剑术还能有假。”王平把个脑袋摇的好似拨浪鼓一样。
秦古遗被王平说得也有些怀疑,呢喃道:“好像...真就是剑招啊,十九停、十九围、十九落、十九断,可是有万千种变化哩。”
王平见秦古遗还如此说来,笑了笑,道:“剑术,我倒是学了一两套,也见过很多旁人使的剑,这层眼力还是有些的,你想学,我倒是可以给你讲讲心得,等你踏入剑道,想来也是能够有帮助的。”他突然反应过来,一拍大腿,道:“小兄弟,我知你急于学些东西,但也不要胡思乱想。”他又摸了摸下巴,“这样吧,你把会的招数使来看看,我帮你把把关。”
秦古遗若有所思。
王平撇了眼陷入深思的少年,嘴角扯了扯,世人练剑练不出个名堂,就是由于做不到心无旁骛,所以窥不全门径,而这秦古遗身负血仇,怕这怕那,想必是极度的不自信,瞻前顾后,没有一往无前的觉悟,如何使出一手好剑。
得出的结论竟是这小子有些魔怔了,连棋谱都能看做剑谱,这份心性如不纠正,必然难成大器。
既然小神仙承情听了半天书,那就好好开导一番,两不相欠。
王平笑了笑,“小兄弟,剑术要靠磨砺,你且全力使来,不要顾忌。”
秦古遗脑袋迷糊地点了点,微笑道:“好。”
只见秦古遗站起身来,随手捏成剑指,轻声道:“陆大哥,小心。”
王平气定神闲,仍旧稳坐原地,心中大为放松,不以为意道:“你全力攻来便好,不必提醒我。”想了想,继续道:“若是刺中我,算我输。”
秦古遗“哦”了一声,就一指点来,缓缓落下。
这一下就好像是这么漫不经心的随手刺了过来,没有半分准头,更不要说有什么气势了,连一丝法力的波动都没有。
但是,在王平眼中,却忽然闪过一丝异色来,只觉得秦古遗这一刺,来势固然极慢,可是就那么轻飘飘的一停,那落指处就仿佛变成了世界的中心,如同夜空月轮,越来越亮,越来越大...
仿佛漆黑的夜空中,就只剩下秦古遗这随手停下的这一指!
王平心中大为惊骇!
不过更令他震惊的是,这一指仿佛牵引着他的意念,好像是下意识般,他就伸指点了过去,飞快的就欲封住秦古遗的来路。
可秦古遗的手指却突然灵光一现,如有神助般紧贴着王平的手指擦过,轻轻一靠。
王平“咦”了一声,手上微微顿住,然后就见到秦古遗的手指转而急速落下,只觉那眼中的世界又只剩下秦古遗的指尖。
这时候,王平耍了个赖皮,大袖一拂,卸开了秦古遗的剑指,让他连退了三步。
王平收住了手,盯着秦古遗看了一会儿,皱眉道:“这一剑,难道是有人教你的?”
秦古遗“啊”了一声,满脸疑惑,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嘟着嘴,有些气鼓鼓道:“陆大哥,你耍赖皮!”
“这个,这个...”王平眼珠一转,镇定道:“小兄弟,修剑之人自然不拘泥于招式,须知道等你将剑术贯通后,一草一木皆可为剑,这一袖你也可以看作是剑招,谁又规定用剑时候要墨守成规。”
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解释着,忖道:“好险,差点就丢脸了,没想到这小子如此厉害。”
秦古遗眼神中分明写着不相信,脸颊仍旧鼓着,嘀咕道:“骗人。”
“好了...”王平扯了嗓子咳了咳,“小兄弟,你老实告诉我,这剑术是谁教你的,是不是古侯声?”
他已经看出来了,因为这一剑,他原本是看到过的!虽然有些不同,但也能确定,分明就是当初见小吖子施展的《十九围落星元剑》,只不过更加精妙,火候更甚,像是浸淫多时。
秦古遗摇了摇头,露出微笑,“陆大哥,这是从那两本书里看来的,你刚还说这不是剑术哩。”说着还吐了吐舌头。
王平有些嫌弃的眯了眯眼,这小子还真是娘娘腔,但立刻往大腿一拍,双眼瞪得滚圆,讶然道:“你说什么?”
秦古遗嘿嘿一笑,道:“就是我刚才说的,这书里记载了十九停、十九围、十九落、十九断。”说着,白了王平一眼,笑嘻嘻道:“刚才一停、一围、一落都用上了,可是那一断却被陆大哥耍赖皮给拆了招。”
王平老脸一红,苦笑道:“这真是剑术啊?”
他原本天赋极好,学什么都信手拈来,可是当下备受打击,明明也是听秦古遗念的书,却什么没看出来,还大言不惭的要指点别人,这脸面就丢大了。
难道年纪越小才能学会,那小吖子也会,这秦古遗也会...莫非自己错过了学剑的年纪?
王平默然无语,脸上火辣辣的,心中一直以来的傲气,被眼前这小子捏的粉碎。
秦古遗不疑有它,还暗自高兴,得意问道:“陆大哥,你觉得这一剑如何?”
王平却是收起了思绪,垂头深思片刻,道:“你这一剑看上去很慢,明明能轻松躲开,可是偏偏故意露出了破绽,引我冒失抵挡。就好像是算准了我的路子,虽然你的速度慢,但一分分落下的时候,让我无处可躲,只能逼人硬接,让人误以为重势重力,但快接下的时候,你又像是提前知道一样,封住我攻势,走的又是灵巧的路子,好生奇怪。”
秦古遗的小脑袋点了点,笑道:“这剑术就是两点好处,纵观全局,避无可避,寻常的剑法讲究的都是先发制人,或者后发先至,可是这套剑术却背道而驰,就像是棋局纵横,有来有往,对手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之中,算尽对方的落点,围追堵截,直切后路。”
见秦古遗说教起来,王平瘪瘪嘴,“有那么厉害,这下棋我虽然不懂,但也知道有先有后,如果棋力相当,那就有先手优势,要是我比你先出招,岂不是这剑术就不灵了。”
“那也全不是!”秦古遗谈起剑,似乎非常高兴,笑道:“这剑术虽然招式复杂,却实则没有招式,那棋谱只是抛砖引玉,实则只是为了展示停、围、落、断的去势,总体来说这剑其实藏有两个要诀,请入陷阱,断其后路。”
“请入陷阱,断其后路?”王平皱了皱眉,道:“请人入陷阱,就已经非常难了,这断人之后路,又如何做到?”
秦古遗笑道:“也不难,关键在于算。”
“算?”王平疑惑道。
“不错,是算!”秦古遗兴奋道:“这一剑起手为什么那么慢,就是因为我在算你会如何接招,如何躲避,算你的动作,算你的速度,然后趁机变招,又算你接下来出手的方位,闪躲,算你的手指落点,算你的力度,甚至是周围环境带来的变化,一旦算准,一击必中!对方的一切反应都是算计之中,然后断其后路。”
王平听得心头大骇,同时晕乎乎的。
天下还有这种剑术!
遥想一下,如果出剑之前,能把对手的的一切反应变化全部计算出来,那当真是无往不利,战无不胜了!
这等绝学,简直是无耻之极..
似乎很适合小神仙。
王平双眼爆发出炙热的精光,看着秦古遗,像要把他生吞活剥。
秦古遗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向后退了两步。
王平咳了咳,飞快站起身来,伸手拉着秦古遗的手,温柔道:“秦兄弟,先坐,站着累,坐下再说。”
秦古遗满脸通红地被王平按着肩坐了下来,不太敢直视王平灼热的目光。
王平笑得热情洋溢,好奇的上下打量起秦古遗,心道:“捡到宝了...还笑他眼界不行,这可比我厉害太多。”
秦古遗有些胆怯,蚊声细语道:“陆大哥,是不是我说错了。”
王平点点头,又摇摇头,笑道:“你知道这有多难吗?如果真能做到你说的这样,那么就算不能天下无敌,恐怕天下能胜过你的也不多了。”
秦古遗沉吟了一会儿,闭目想了想,然后也是摇了摇头。
天下剑术何止万千,即便是两书楼中也有十万剑谱,想要算尽这些剑术,必须要学识渊博,对天下剑术均有涉猎,不然光靠眼力去看,岂不是天方夜谭。何况王平刚才只是随手一封,连半分剑招变化也没有,如过用上《九云流光剑》,剑速快过反应,秦古遗又如何拆招,而且各门各派的道法、绝学那么多,要想在出手前就把对方的一切变化反应全部计算住,根本就是绝无可能的事情了。
王平笑道:“人有时而穷尽,就算再聪明绝顶,也不可能学尽天下各宗派道法,如果真的全学会了,这门剑术也就失去价值了。”
秦古遗点头道:“这倒也是。”
饶是如此,王平蓦地有些佩服秦古遗,他居然能从看似与剑术毫不相关的两本书里悟出这种剑理,简直是神奇。
可是,如果这两本书讲的真是这种剑术,那么岂不是有人练成过。
难道是玉剑仙?
王平心中忍不住激荡,心驰神往,暗道:“看来老混蛋所言非虚,如果真是这样,玉剑仙的剑道层次,想必已经超出想象。”
天剑...天道之剑?
练成这种剑术,岂不是已经超凡脱俗。
“那这剑就练不成了?”秦古遗嘿嘿问道。
王平哈哈一笑,屈指给他一记板栗,“你猜。”
秦古遗小脸皱巴巴的,像吃了苦瓜一样揉着头。
笑了笑,王平看一眼秦古遗,“也是说不定,世人对于剑道的理解已经根深蒂固,但存在即是合理,既然你能从这两本书中领悟这些,那说明这剑还是有的。”
秦古遗心中一喜,脸上又是挂起得意的笑,像是在说:“看吧,我是对的。”
王平面上微笑,心下波澜起伏,细想之下,这剑居然越想越具道理,可有如何能够做到?
“世间自有规律,所谓万变不离其宗,皆谓之为‘道’。”古侯声站在两人身旁,突然开口。
王平和秦古遗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