崤山东麓,新安城外,一条官道斜斜地伸向远方。
终究还是山区,大道上参差不齐地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说是石头不如说全是小小大大的石桩,道旁更是怪石嶙峋,这样的地表,树木自然稀疏。
别地的官道都是马跑得飞快,只有这里,马的前进速度绝对超不过商旅的步行。
时值七月,骄阳似火。
尤其已是正午十分,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大地煮沸的热气一浪高过一浪,道上的石头都哧哧开裂了。
在这样的时节,有钱的人家往往都早已找好了避暑的去处,要么去深山密林觅一处佳地搭几间凉棚即足以消夏,要么去河谷山涧寻一方幽境盖几拢茅屋也权可度日。
即便是穷苦之人,这个时候也都会为自己找一处荫翳的地方,尽可能地远离山道。
只有为了生计奔波辗转的商贾小贩还时不时地出没在这条道上,但即便是为了生活,他们也很少与身体以及老天爷开玩笑,因为他们知道既斗不过火辣辣的太阳,又摧残不起自己劳累的身躯。所以,他们几乎一律地采取了白天纳凉,晚上赶路的方式来继续营生。
但,奇怪的事情总是在人们的意料之外出现。
此时此刻,竟有人不惧暴晒,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石桩坑里移动,一点也没有焦虑急促之感,反而在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满满的轻松。
岂不怪哉!
武林中奇人异事比比皆是,特别是对于有武功根基的江湖人士,忍受一些酷寒和酷暑也不足为奇,甚至很多功夫的练就还需要这样的磨砺。
但怪就怪在此人在大热天里奇怪的打扮。
人挺英俊,给人第一印象就是一介书生。可是他左手却持有一把长剑,剑鞘很普通,但剑首和护手处却镶了几颗夜明珠,剑首的一颗幽蓝,护手的两颗银白。全身紧紧裹在一件羊绒袍子里面,还头戴一顶羊绒的帽子,看上去已经长时间没有换洗了,浑身显得风尘仆仆的样子。
热,不一般的热。在这样的天气状况下,别人都恨不得回到原始社会,衣服穿得越少越好,这个人却穿上了袍子,戴上了帽子,而且还是厚厚的羊绒。怎不是怪事呢?
只可怜了他身边的那匹马,一看便是好马。养得十分肥润,身高八尺,形状圆如满月,马肚和两肋处有白色斑点,马头上还有几撮白毛,除此以外遍体黄毛,如金丝卷。
此时一蹦一跳地前行,偶尔一脚踩上道中的石垛,便迅疾地如弹簧般弹缩了回来。
一主一骑就这样不紧不慢小心翼翼地向前行进着。
他是谁?为何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还要马不停蹄地赶路?
此人不是别人,他就是中原武林五大山庄之一的拂柳山庄的庄主柳乘风。
柳氏一门世代书香,祖辈除了把琴棋书画奉为第一要务之外,还喜欢结交江湖人士,武林中人不管是哪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是浪迹江湖的落拓分子,只要是遇到困难,只要不做恶事,只要找到了拂柳山庄,都会得到满意的帮助。尤其是到了柳乘风这里,把这种传统发挥到了极致,来拂柳山庄暂时寄住的江湖客前脚出后脚进的络绎不绝,因此结识的天南地北的人士更是不计其数。
在舞文弄墨方面,柳乘风没有辱没先人的名声,琴棋书画还算样样精通。由于长期地和江湖中人接触,难免对武学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时常也向过往的武林人士讨学几招武艺。冬去春来,柳乘风在武学上也马马虎虎算个新手了。
所有习武之人都知道,要在武学上有所建树必须至少具备五个基本条件,那就是天赋秉质要好,根基要起得早且要打得厚实,名师的指点传授,沉下心来专注地领悟和刻苦努力地修习,还要加上江湖的历练和岁月的沉淀。
这几项基础条件的满足对于柳乘风来讲还是有相当大的难度的,毕竟半路出家,而且也真的没有名师指点,因为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私心,没有谁真的愿意把自己的看家本领一股脑儿地传授给别人。
认识的江湖人士多了,听到的江湖故事也就多了。柳乘风极厌恶庄外尔虞我诈血雨腥风的世界,但又憧憬有一天自己也能够成为幸运儿,就像曾经寄住在自己庄上的一些过客口中的奇遇一般,遇到绝顶高手言传身教,或者得到一本能够让自己独步武林的武功秘籍。
于是,就如同很多习武者一样,二十岁出头,刚结婚不久的柳乘风就开始到偌大的江湖中去寻觅机缘。一年下来,他把大半时间都花在了拜师习武踏山访幽上面。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这么多年一直沉寂的柳乘风几乎一夜间声名大噪。
他刀劈塞北双雄,剑挑历山五鬼,就连长期盘踞关中极度难缠的追魂双剑也在柳乘风的剑下授首。
他途径洛阳,拜访仁义山庄,与仁义山庄庄主蔡凌宇切磋武艺,结果不分轩辕。要知道,号称中原第一剑的蔡凌宇可是嵩云老怪的传人。
他和华山派硕果仅存的离尘道长比剑,仅仅输了半招。
不仅如此,最近几年,柳乘风每出庄一次,功力就猛增一大截。
伊洛一剑,当初不知道谁给他取的这一名头也越来越响亮。
真是怪事。
难道他真的访得名师学得绝艺?或许他真的寻得世外桃源,找到了什么武功秘籍?
最近几次出庄,柳乘风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些异样,似乎总觉得有人在附近的某个角落盯着自己,所以每次他都特别小心。每当走村落过集市,翻山越涧,柳乘风就越加谨慎,还免不了弯弯绕绕,有时为了某一条山路他甚至不惜兜几个大圈子。
尤其是这一次,自打出庄开始,他就发现不止一拨人在跟踪自己,好在有了前几次的经验,虽然费了很多功夫,但摆脱也还算容易。
又是大半年过去了,拂柳山庄庄主,已经声名鹊起的伊洛一剑柳乘风再次出现在了崤山东麓的官道上。
只不过,这一次陪同他一起赶路的还有一匹名贵的黄骠马,马背上一边驮着水和干粮,一边驮着一个小木箱子。
火伞高张,长时间的行进,人没有问题,可是马已经经受不住了,那匹马呲牙咧嘴,浑身的毛发全都紧贴在皮肤上,一股一股的汗流顺着古铜色的脖颈和脊背往下淌。
是该找个地休息一下了,柳乘风牵着马,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
咦,他像发现宝藏一样一阵兴奋,前方不远处一块凸出的乱石堆中竟然搭了几间凉棚,准确的说是用斑竹围成的茅棚,远望去依稀还有人影移动。
什么时候建的?
柳乘风脑中很快地闪过一丝念头,但还是赶紧地朝凉棚走去。毕竟不管什么人在一定的条件下都会有生理反应,现在的柳乘风也回避不了,因为他确实渴了也饿了,趁机歇歇脚也是好事。
凉棚有三间,道旁的一间一看就是拴马的,里面一排拴马桩。靠乱石坡的两间,左边一间为茶馆,右边一间则是厨堂。
柳乘风快速地拉马进去,将马拴在了靠外面的木桩上,顺手抱了一大摞草料堆在黄骠马身前。接着把干粮袋在马鞍上放稳,取下已经被马喝光了的装水的葫芦,并解下小木箱背在背上,就急步朝茶馆走去。
“客官,喝茶吧?来,快请坐。”
刚迈进斑竹条编制的门槛,一个伙计打扮的年轻人就向柳乘风迎来。
当他看清来客时,突地愣住了,大张着嘴老半天合不拢来。
柳乘风快速地环视了一遍,几张方桌错落地摆放在已勉强平整的碎石地上,其中三张桌子已经有人占据了,八个人,明显三拨,全都是江湖客。
正在喝茶的八个人见柳乘风从门外进来,眼光不约而同地齐刷刷扫了过来,和那个伙计不同的是,惊异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而后又都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柳乘风注意到,四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最显眼,都着一身短装,每人腰挂一把朴刀,他们围着桌子落座,仿佛一口井,端起茶碗就像在井里打水一般。朝门而坐的汉子更是一脸横肉,额下一道疤痕清晰可见,想必是领头的。
三个身穿道袍却不像道人的江湖客就茶馆正中而坐,匪夷所思的是三人面前根本没有摆放茶碗,只是把茶壶放在茶桌中央,谁想喝就对着茶壶嘴撮口一吸,茶壶的水就像一根细线一样钻进嘴里。
坐在门边的是一个青衫老者,骨瘦如柴,须发花白,一张瘦长的脸渗透着阴郁,两边太阳穴高高隆起,不问便知是武林高手。
只是不见茶馆的老板,难道在亲自泡茶?
柳乘风拣了青衫老者右手边的一张空桌坐了下来,本想解下背上的小木箱,一转念又打住了,并下意识地将剑横放在了桌上。
似有所觉,柳乘风向伙计点了两壶茉莉花茶水,外加一盘煮花生和一盘凉菜,就不再言语。
听到使唤,那个伙计这才回过神来,一边答应着,一边直呼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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