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前方传来消息,称日月城内突然嘈杂起来,像是有大的动作。
王玄分析可能是敌人要溜的先兆。
尽管外海每日都有五艘战舰巡弋,可这数量对于绵长的海岸线来说,只杯水车薪,聊胜于无,吉祥还没能力封锁整个外海。
等不得了。
这几日王玄都快把地图看出个花来,他总想在既定方案中找出破绽加以改善,有些执拗。
众参谋也知陛下并非不信任他们,实是太想降低损失的缘故,便也协助推敲,并做了兵棋推演。
如此几次后,也改善了几处小问题,王玄见再难寻得漏洞,便下令七月一日发兵。
当夜,荣耀镇与神龙岛彻夜未眠,就连农族北面那一片也忙到了深夜,大战的气氛愈发浓厚。
尽管普通人不晓得这次行动的目的是什么,但心中明朗,如此大的阵仗,即便不是决战也似决战了。
王玄此时像是个担忧远行孩子的母亲,焦虑、不舍、担忧、期盼等情绪混杂脑中,睡意全无,就这么站在窗边,不厌其烦的看着各处忙碌的场景,好似看一眼就少一眼似的,极为庄严。
好像也只有记忆深处的春节才有的热闹景象吧,让他想起了‘万家灯火’一词,只不过一个是喜庆,一个是未知的残酷。
这次蝰蛇与大白鲨几乎倾巢而动,这是王玄的一次豪赌。
培养一名蝰蛇,需要花费万金,培养一名大白鲨也要八千金。
可以说,这些特战队员都是用金币武装起来的,金贵无比。
这次行动此危险,深入虎穴抢得虎子,又能全身而退的概率王玄怎么算都不高,哪怕天时、地利、人和全在吉祥这边也得两说,期间还得对方极力‘配合’,难度大于天。
这些人都是王玄的心血,抛去人命不谈,给他两万人他都不会换的。
‘此役,但愿他们都能够经得起考验。’
想到这里,王玄心中突然升起了‘平日训练是不是有些肤浅了’的想法,接下来的日子,大伙怕不会好过了。
所谓关心则乱,乃人之常情。
随后王玄又自嘲一笑,事已至此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把自己能够做的做到极致后就只能等结果。
各方准备情况的消息不断传来,每得到一条讯息他都会在本子上划去一栏记录。
如此,便能清楚还有哪些工作尚未完成,遂加以关注。
“陛下,余波请见。”突然有内卫请示。
“哦,请他进来。”王玄头也未抬,吩咐了一句。
余波一身戎装,进了房间便是标准的军礼,王玄回礼后二人落座。
“陛下,职下请战日月城。”
屁股刚沾座,余波就言明了来意,倒也不叫王玄惊讶,这个时候请见,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事。
不过他并未表态,单从军事层面考量,余波不适合此次作战环境要求。
这次既不是守城战也不是野战,而是类似于攻城战,他没这方面的经验,是硬伤。
再者,从私心上讲,王玄并不希望余波去冒险,他的作用不在于此。
见过太多生死的王玄也有恻隐之心,希望跟随自己的老伙伴们都能善终,也算自己对他们付出的回报。
不然刘权一家除了刘娜,哪还能在大夏王都波澜不惊的呆着。
以目前吉祥的地位来说,只要王玄愿意,随便漏点对刘权不满的消息,赵晟睿就会把事给办了,根本不需要吉祥人亲自动手。
有鉴于此,王玄缓缓开口道:“我知你这段时日来闷得慌,不是不给你任务,而是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利剑哪有轻易出鞘的道理。”
只几句话,余波便听得心情舒畅。
王玄接着道:“这次作战环境较为特殊,说是吉祥首次经历也不为过,你过去了也使不上劲,那里终究是特战队的天下。”
话到此处,余波也静下心来。
他之所以请战,一是想展现自己的价值,来了这么久一事无成可不行。
二来,也想从陛下口中探知自己的定位,好早做准备,不满之心是没有的。
再说,谁敢对眼下的王玄有所不满?
于是余波开口道:“职下知晓,职下只想为吉祥事业出一份力,哪怕做个传令兵都成。”
这倒叫王玄为难了。
手下大将的心情他得照顾不是,老这么晾着也不是事,直接派往一线也不合理,顿时有些抓瞎。
熟悉的跑马声很有节奏的传进了余波的双耳,倒让他想起了早前与陛下并肩作战的日子,那时候真的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仗。
有陛下带头,大家根本没有畏战情绪,脑中想的都是跟随陛下奋勇杀敌,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再有就是不能让陛下比自己先倒下。
就是这么的单纯,这么的执着。
回味起来,余波才恍然,原来那时的陛下就已有了如此魅力,让大家心甘情愿为他而战、为他而死。
而陛下也是言出必行,优待军人,军中弟兄没一个不感激陛下恩德的。
自己从吉祥王国还是吉祥领时期的小头目开始,就随着陛下东征西战,守关隘、战联军,一路到如今地位,功劳苦劳都有,陛下一一记在心间,给予了莫大的信任和支持,方有他今日之地位,这些他不能昧着良心说不。
眼下,陛下不让他去南面凑热闹,他心里也很火热。
这是怕他功劳没有只有苦劳,苦劳之外又怕有所闪失,这就是恩啊!
思及此处,余波便道:“职下只是表达请战之意,一切任凭陛下定夺。”
这么一说,王玄的表情就舒展起来了。
拍着他的肩膀道:“这样,色目人在各处还有不少据点,无一不是控制着交通要道,让各处如鲠在喉,你带人去拔了他们,我让我姐夫做你副手,好好带带他。”
这话传递的意思就多了,余波并未立即回话,他在思考。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国王陛下第一次在臣子面前称呼刘流为‘姐夫’,幸运的是他就是那个‘第一’的臣子。
一旦家事国事混在一块,其对象必然是心腹才可,如此一想,余波的心不争气般的又‘咚咚’加速跳了起来。
“职下定不负陛下所托,若完不成任务,职下……”
“好了,尽力而为即可,一在练兵,二在向土著各方展示吉祥实力,三在为自己铺路,南大陆终究是要姓‘吉’的。”
本以为久经沙场,遇事波澜不惊的余波已是听得热血沸腾,他激动了。
南大陆终究是要姓‘吉’的,说的霸气,太TM霸气了。
军人就好这一口。
“稳打稳扎,摸清沿途各族对吉态度至关重要。我们的表面目的是拔除色目人据点,解放当地土著族人;暗里是摸清各方态度,探知地形,为以后行动打下基础。”
余波不是小白,国王陛下起了个头,他就明白的全部用意,于是起身道:“职下明白,请陛下宽心。”
王玄有些欣慰,也起身道:“这里终究还是要你来撑场面,先熟悉下环境吧。”
说罢,来到窗前,盯着下面各处燃起的火把陷入沉寂。
余波也来到窗前,落后半个身位,感受各处传来的炙热。
“我姐夫这人有些呆傻,有时候比我还一根筋,这就需要你去点拨了。
他当初为了我大姐,甘愿做个无权无势的隐形人,受了些委屈。
可我不是大夏的那帮皇亲国戚,不爱他们那一套,只要他有才我就用他。
这次行动首要保障他的安全,其次才是消拔除色目人的据点。
两人分离已有一年,大虎和小虎都到处跑了,却不记得他这个爹长得什么模样,我有愧于大姐一家。
他需要学习、需要磨练,这里就是最好的场所,所以我希望年底前把大姐一家接来,让他们团聚。”
余波一个字一个字的分析着,陛下传递出的讯息太多,以至于让他有些手忙脚乱。
陛下对他浓浓的信任与托付之意显而易见,这既是情也是恩。
长公主一家来南大陆团聚,这是要告诉他,至少吉祥要在中州四年前年摆平所有麻烦,站的住立的直,如此才能让一家‘团聚’。
这么说来,下半年他的工作会很忙,这正是他所期望的。
“职下明白。”
王玄转身,盯着余波的双眼看了会,便轻轻点了点头。
余波离开后,王玄又陷入了沉默。
眼下已是子夜十分,按常理国王陛下已在梦中才是,可今日怕是要彻夜难眠了。
杨涛理解其中关窍,也不去劝,只默默候在一旁。
“走,我们去溪畔呆会儿。”
杨涛应了声,便安排人手往西南而去。
王玄的离开并未引起各方紧张,有杨涛在,王志还是很放心的,虽然上次出了岔子。
今夜的大场面获得吉祥各方支持,就连各岛‘岛主’都派人送来慰问,知晓陛下要做件大事,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这让心情复杂的王玄稍微有了些安慰。
王志得知消息后,在感叹之余道:“也只有患难时刻,才得以见真情啊。”
好在,平日给人唯利是图,尖酸刻薄的商贾形象此时有所改观,对商人来说倒是意外之喜。
身为南大陆的‘总理’,在王玄再次回归后,王志便意气风发,颇有指点江山之意。
在这里,政务他一肩挑,大小事宜一言而决,陛下从未否定过他的意见,这让他很有成就感。
做官做到这个份上,他已知足了。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陛下如此放权,他焉能不感激?
所以政事上,该请示的他还会请示,该汇报的还是会汇报,这是本分。
王玄一贯的行事作风就是简洁、明了。
你职责之内的事你全权负责,有功赏,有过罚,仅此而已。
这就是制度优越性的体现。
王志又把军事行动后勤保障的各处细节捋了一遍后,方才舒了口气,他不能让陛下失望。
黎明前的黑与暗是对未知最极致的诠释,同样,黎明前的火光也是明亮最为耀眼的展现。
眼下各处灯火已不如几个时辰之前般密集,失眠之人都清楚,该出发的都已出发了。
王玄安坐在溪畔,身后就是小雅家的小院,此时他正盯着溪水中的弯月发呆。
杨涛还如从前般站立身后,不时四处打量一番,尽管周遭尽是内卫密布。
“也许我告别,将不再回来,
你是否理解,你是否明白。
也许我倒下,将不再起来,
你是否还要永久的期待。
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
区别于吉祥发音的歌声响起,王玄的嗓音并未引起内卫们过度的惊诧,他们早习以为常了。
王玄唱了一遍又一遍,好似不厌其烦般重复着,直到嗓子哑了为止。
这时,一旁的杨涛不解风情的道:“陛下,咱边上听的都会唱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这倒叫王玄有些尴尬,道:“今夜就在小雅的卧房休息,你们随意吧。”
王玄进了院子,推开小雅的房门,点燃蜡烛后便呆坐在小雅常坐的椅子上,这还是他当初亲手擦拭过的。
“小雅,小雅,这名字真好。
明日我们将攻打色目人的大本营,这是个莽撞的决定,又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你一定以为我在意气行事,其实不是的,我有我的考量。
这个钉子必须要拔,不然整个大陆各方势力难以归心。
是,你猜对了,有为你报仇的意思在内,我不认为有什么不妥。”
王玄唠唠叨叨的说了好多,最后居然吼了起来。
“怎么,我错了吗,我就是要他们血债血偿,天下间没有这般好事,既然做了,就得承担后果……”
杨涛在外听得真切,心下着急,却又进退两难,评估了一番后便挥手让内卫退出十步开外,这样虽然听得到陛下的声音,却听不真切到底说的什么。
“我知道,你的眼神早告我你的善良,可在这个人吃人的社会,善良只是诱饵的遮羞布,你懂吗?”
杨涛在外听着陛下的自言自语,心情从未有过的沉重,
他在想,为何要让一个人来承受如此多的不公与不安呢?
有人说,屁股决定一切,这在吉祥已经逐渐传开。
但杨涛认为,陛下的屁股能够决定他们一切的一切,但事实呢?
自嘲一笑,杨涛回味起从前的写意时光,那时陛下还是青葱少年,稚气未褪,笑容灿烂,总能给人如沐春风之感,舒心、温暖。
可眼下,好好的一个阳光少年郎,居然被世俗逼到如此境地,那么随之而来的反抗岂不是理所应当?
想到此处,杨涛心中稍微安静了些。
眼下,陛下在发泄,也在跟着另一世界的小雅姑娘讨论,其中感情他是不懂的,但陛下生气的样子他是熟知的,虽不知小雅姑娘‘如何’让陛下生气了,但他心中总有些责怪对方的意味存在,于是对着内卫道:“差不多了,准备回去。”
于是大家行动起来,王玄感受到目之所及处众多人影交错,便也回过神来,整理一番思绪后,便随着内卫的马车回了荣耀镇。
而此时,天光已亮。
回过神来的王玄猛地一震,随后摇了摇头,重又躺在舒软的座椅中,脑中一片空白,不再思及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