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红月。
红月当空,鲜红如血。
乌黑的云缭绕四周,薄雾弥漫,带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项青樾轻蔑笑道:“什么‘见钱眼开’金猴子,不过是一只不知死活的猴儿罢了!”
一旁的黑衣人瞬也不瞬的盯着她,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如水。神色淡然,清冷异常。
掌中长剑,剑锋薄而锋利,映着鲜红色的月,泛着一种青惨惨的光芒。
天地肃杀,风渐止。
一切仿佛都被冻结一般。
突然,黑暗之中,不知是谁的剑,打破了这冰封的禁锢。冲除了这空城的寂静,划破长空,剑吟阵阵。
一道闪电似的朦胧的光亮,洁白耀眼。
项青樾从未见过如此快剑。
待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剑已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拿剑的手,骨节分明,肌肤苍白无血色。
不得不说那是一双很美的手,比江湖中大多数美人的手还要漂亮。但这双手手中却有一柄剑,一柄要命的剑。
手的主人就站在她的眼前。
白衣如雪,衣上点点血迹,宛若雪地里绽开的红梅一般惊艳。
“付青霄。”
项青樾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不禁苦笑。
拿剑的人的确是付青霄。
那个原本一看见项青樾就怕的要命,恭敬侍奉前辈的晚辈,此时此刻就站在前辈的面前,手中剑微微一动就可了结一条生命。
付青霄目中含笑,左手潇洒的背在身后,衣袂随风飘扬。
夜风寒凉。
项青樾心头却更凉,更冷。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窝处似乎被人狠狠地用刀捅了上百次上千次,然后又被扔在地上随意践踏蹂躏。
因为她一向自认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天下无双,可现在,她不光觉得自己可怜,更为自己的行为觉得愚蠢。
愚蠢,简直愚蠢极了。
她恨不得自己亲手把自己的心掏出来蹂躏撕扯,最后扔到犄角旮旯的黑暗之中。不要让任何人见到她狼狈的模样。
她不该随便轻信一个小家伙儿,也不该因为小家伙儿的作态就放下戒心。因为小家伙儿也是会杀人的。
这简直是她做过的最愚蠢的事,更是她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耻辱。
“这应该是前辈一生之中做过的最愚蠢的一件事。”
付青霄微微笑道。
项青樾挑眉,冷笑道:“不错,这的确是我做过的最愚蠢的事情,我竟然相信了你这个小家伙儿的鬼话。”
付青霄眉眼弯弯,笑意更浓,温声道:“不过晚辈还是很感谢前辈。”
项青樾脸色阴沉,冷冷道:“不谢。”
付青霄笑道:“很感谢前辈为晚辈除了‘见钱眼开’金猴子这个小猴儿。若不是前辈,晚辈自己单独对付这金猴子,说起来还真是有点棘手。”
项青樾微微昂首,剑锋已划破她的肌肤,留下一道显眼的血痕。
她冷冷瞪着付青霄,目中仿佛可以喷出火来。只可惜目中的火永远无法杀人。
项青樾恨声道:“你真是个不错的小家伙儿。”
付青霄点点头,面色不变的浅笑道:“前辈也真是个不错的前辈。”
项青樾道:“能将剑架在我脖子上的人江湖之中并不多。”
付青霄以示恭敬的哈了哈腰,不急不缓道:“晚辈冒犯了。”
项青樾继续道:“能将剑架到我脖子上的人,区区金猴子又怎会让他觉得棘手?”
“是极是极,”付青霄连连点头,“前辈说的是极了,竟被前辈说中了心事。惭愧惭愧,只是晚辈实在不想被金猴子脏了手,是以只能拜托前辈来帮助晚辈来解决掉这个麻烦了。”
“可你现在竟将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晚辈还没有瞎。”
“不错,你的眼睛好的很。所以,现在你要杀我?你确定你有把握可以杀我?”
付青霄闻言,忍不住摇了摇头,叹息道:“金猴子是麻烦,前辈却是另一个大麻烦。”
项青樾目光阴冷如刀。
付青霄悠然说道:“所以晚辈不得不杀了前辈。”
2.
“你确定你能杀我?”
“前辈何不试试?”
话音未落,只见项青樾忽的低下身子,一记扫堂腿横扫而出,付青霄不得已收剑凌空翻身闪过这一招。
黑衣人迎风立在屋脊之上,黑衣飘飘,仿佛融入黑暗。
殷红诡异的月光淡淡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神秘的意味。
剑光凛然。
付青霄的剑风柔的像水,缓而温和。可他出剑却又分外迅疾狠辣。也不知是那剑风追不上剑,还是剑已绝情甩下了风。
闪电似的光芒应接不暇。破空之声连绵不绝,一剑未收,一剑又起,回旋之剑,回旋之风,剑光如雪,刹那间连成一片光刃。
项青樾脸色大变,飞身赶忙倒掠数丈逃离紧追不舍的光刃,身上却早已留下无数道血痕,鲜血淋漓,骇人的可怕。
光刃如冰霜,剑风似流水。
冰霜渐融,流水渐止。
项青樾只觉得这水一般柔和的风已划过她的脸,就像情人含情脉脉的用手轻轻抚摸她的脸庞,撩过她额前的发丝,在她的耳边倾诉衷肠。
没有情人,更没有含情脉脉。有的只有剑,闪电似的剑。
要命的快剑、狠剑、毒剑。
项青樾的脸上已被划开了一道三寸长的伤口。鲜血缓缓渗出,滴落在碎裂的瓦片之上。
这柔和的要命的剑风,真是要命的柔和。
如果不是那阵钻心的刺痛,她恐怕都不敢相信,这样柔和的剑竟然还能杀人。
但此时她却不得不信了。
柔和的剑一样可以杀人。
就像一个看起来胆小怕事的小家伙儿,一样可以使出杀人的剑法。
付青霄用指腹,轻轻抚过剑锋,刃上鲜血染红了他苍白而纤长的手指。
他微微皱眉,嫌弃似的用两个手指轻轻捻了一捻,指间黏黏的,血腥味直扑鼻子。
只听他双眸含笑,唏嘘道:“前辈是不是不得不相信了?”
项青樾忍不住叹息:“是,我不得不相信。一个小家伙儿原来也是可以杀人的,而且可以杀我。”
“江湖中能杀前辈的人并不多。”
“使剑之人,能杀我的更少。”
“晚辈真是荣幸。”
“你真是荣幸,有一个很不错的朋友。”
项青樾狠狠剜了一眼一旁的黑衣人,“她一定是你的朋友。”
3.
付青霄温和道:“世上从未有习武之人把自己的空门暴露给自己的敌人。”
“不错,现在没有,今后也绝不会有。除非那个人是个傻子。”
项青樾苦笑,她已不必再说。
因为付青霄此时正是背对着那个黑衣人。背后空门大露,而黑衣人却没有任何要出手的打算。
“看来我今日必死无疑。”
项青樾抬头,眺望着天边那轮血一般鲜红的月,不住叹息。
付青霄摇摇头,微笑道:“前辈若想见到明日的太阳,晚辈自然也可以满足您的愿望。”
“呵,不过是将死之人,今日之月,明日之日,与我而言,又有什么不同呢?”
黑衣人插口道:“能让‘短打武生’贺倚歌绝望的人,你恐怕是第一个。”
听到“贺倚歌”三字,项青樾脸色瞬间煞白,目光闪动,她挣扎着直起身子。忍不出“噗嗤”笑出了声,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已完全听不出是笑还是哭。
她只是在叫,癫狂的叫。
她就像一个疯子。
她指着天上的月亮,笑的眼泪都已流了下来。满脸的眼泪仿佛也在笑,大笑。笑天,笑月,笑自己。
笑声突顿。
她咬着牙,面目狰狞的瞪着那黑衣人,狠狠说道:“我早就该知道,早就该知道!”
每一个字,每一个词,在她嘴里说出来时都仿佛被嚼碎了无数次,又被狠狠吐出来一样。里面还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她用了全身的力气,一直重复着那句话。
“我早该知道!”
“除了你!没人可以与我交手上百回合毫发无损!”
“除了你!只有你!”
“项青樾!只有你!江湖之中再没有别人!”
项青樾此时却咬牙切齿的喊着项青樾的名字。
难道她不是项青樾?
难道江湖中还会有两个项青樾?
黑衣人看着眼前人近乎疯癫的模样,忍不住皱紧眉头,说道:“我只不过想拿回我的枪。”
“你的枪?”项青樾闻言一怔,继而狂笑不止,“哈哈哈,这里哪有你的枪!那是我的枪!它既然到了我手中,它就是我的枪!谁也不能抢走!包括你!项青樾!”
难道黑衣人才是真正的项青樾?
黑衣人眉头紧锁:“即便你得了我的枪,雾山派下一任掌门也绝不可能是你。”
“我既有了你的枪,从今以后我便是项青樾!雾山派下一任掌门之位非我不可!”
“谁说雾山派下一任掌门是项青樾?”
项青樾怔住:“不是项青樾又是谁?”
“贺倚歌。当然是贺倚歌。师父早些年就已亲口说于我,除了贺倚歌门中再无他人更适合掌门的位子,所以特此嘱托我待他百年之后,一定要帮助你坐稳掌门之位。可是你,你以为我是师父最宠爱的弟子,掌门之位也一定会交给我,所以,你放弃了贺倚歌的身份,却偏偏来做我项青樾。”
贺倚歌大惊,目中满是血丝,她瞪着真正的项青樾,半晌说不出话来。
黑衣项青樾继续道:“早些年我便已出关,此次入关也不过是为了见师父最后一面,根本无心掌门之位。为了避免麻烦,我便将八宝陀龙枪交给‘万里烟’潘大壮,意图由长风镖局将它带回江南,却不想半路被你截了胡。潘大壮轻功卓绝逃回来。不想还是被你认出,杀了灭口。而且,你留下真的是保护付青霄吗?呵,你左右不过是看上了长风镖局镖车里的那些东西罢了。”
贺倚歌睨了一眼付青霄,无力道:“我的确看上了车中之物,也的确杀了潘家兄弟灭口。只是,以他的剑法,他本有机会救下潘家兄弟,可……”
项青樾也忍不住看向付青霄。
付青霄面色变也不变,只是轻轻笑道:“晚辈又怎么敢拦下前辈的剑?”
话声才落,剑已出手。剑已贯穿贺倚歌的身体,鲜血涌出。
贺倚歌惊呼出声,口中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殷红的血,染透了付青霄雪白的衣衫,恍若红梅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