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模糊中,何骏晨感到有一香甜可口的物事缓缓流入口中,意识逐渐清醒过来。
他缓缓睁开双眼,惊讶的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破庙之内,而父亲正在喂自己稀粥。不过他倒不是因为父亲给自己喂饭而惊讶,而是惊讶父亲之前的一袭青衫竟变成了一身粗布麻衣。
何骏晨急忙问道:“爹,这是怎么回事?你原来的衣服呢?”
何义山重重叹了口气,道:“之前那伙贼人已将咱们的盘缠抢走了,爹方才去附近镇子上把自己原来那身衣服卖了,换了几个铜钱给你买碗粥喝。”
何骏晨看着心痛,劝解道:“爹,你有医术在身,完全可以给人诊病赚钱,根本不必如此。”
何义山苦笑道:“这一点我也曾想到,但方才我出去典当衣物之时并无发现任何寻医告示,再者,你人在昏迷当中,我也不放心离你太久。”
“对不起,爹,是孩儿连累了您。”
“傻孩子,说什么混话,这天灾人祸岂是你我能够左右的?你好好休息,最多再有三天路程就到了。”
“嗯。”
何骏晨将粥饭吃掉一半,剩下的一半递回给了何义山。何义山知道这是儿子的一片孝心,也没有推辞,顺手接过。
入秋之后,天黑的很快。
当何义山在庙中升起火堆时,太阳已经下山,只有一抹鲜红如血的夕阳仍然残留在天际。
父子二人坐在火堆前相觑无语,何骏晨感到气氛尴尬就开口问道:“爹,你那个朋友是什么样的人?”
何义山道:“他姓李,你李叔叔他是曾是尚书令我们去投靠他是绝对安全的。”
“尚书令是个啥官儿?”何骏晨闻言顿感好奇,他知道尚书令是官名,却不知道有多大。
“尚书令官封二品,直面君王,总揽事权,为朝中实权大吏。”何义山道。
何骏晨有些吃惊,“哇,这么厉害啊。”
就在何骏晨话音落下的同时,破庙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外面也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
片刻过后,走进来四名腰挂长剑的青广男子,这几个男子身穿统一服饰且以师兄师弟相称,应该是某个门派的弟子。
不过何俊辰对他们没有任何好感,因为他们一进来以后就粗鲁地将自己和父亲赶到另一个角落,霸占了他们的火堆。
而何义山看到进来的四个人之后脸色十分难看,整个人往墙角缩了缩,尽量让自己偏离那这个人的视线。
这四人都带了干粮和酒水,便取出随身携带的卤味和酒酿围坐喝酒。
只是其中有一个稍年长的与其他三人不同,他在坐下以后并未同其他三人嬉笑,而是时不时的用目光打量何义山。
而何义山也同样感受到了那人的目光,神情紧张的同时微微侧转身子,使自己背对着火光。
这时那名年纪稍长的男子站了起来,端着酒水拿了一条卤鸡腿向二人走来。
见对方走了过来,何骏晨急忙站了起来,错愕的看着他。
那男子将鸡腿递给何骏晨,“我这三位师弟极少下山,处世经验不足,行事冒犯之处我就代他们给二位赔罪了。”
何骏晨伸手接过,“谢谢大哥。”
男子笑着冲何骏晨点了点头,又将手中的酒杯递给何义山,“雨夜天寒,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何义山摇了摇头,拒接那杯酒。
“不妨事的。”男子再递酒杯。
“谢谢大哥。”何骏晨见气氛有些不对,决定自己上前接下那杯酒。
男子微笑点头,转身回到原处与同门师弟继续喝酒。
他那几个师弟拍马屁的功夫倒真有一手,说什么自强不忘扶弱,有侠义仁者之风等等。
何义山父子二人皆不擅饮酒,何骏晨背过身后悄悄把酒倒在地上,然后咬了一口鸡腿,等了片刻不见异状,这才敢把鸡腿递给父亲吃。
何骏晨将酒杯还回去的时候,四人当中又有人抓了个卤猪脚给他,何骏晨道谢收下,拿了回来。
“爹,你吃吧。”何俊辰将猪脚递给父亲。
何义山摇头道:“你吃吧。”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外面的雨停了,屋中的四名年轻人也酒足饭饱一道出门。
何骏晨感到很奇怪,外面刚刚下过雨,到处都是水,加上天色已黑,他们要怎么赶路?
就在何骏晨疑惑时,庙门外出现四道耀眼白光直冲天际没入云霄,原来是那四人御剑飞行而去。
何骏晨“哇”的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喊道:“爹,原来他们都是神仙呐!”
反观何义山并没有表现出惊奇之色,而是急忙起身对何骏晨说道:“晨儿,收拾东西,我们走。”
“怎么了?爹,现在天已经黑了,我们要上哪去?”
“继续往东走。”
何骏晨闻言暗暗叫苦,周围都是树林,深更半夜的他肯定不愿往树林里走,但父亲的话他不能不听,便老大不情愿的跟在父亲身后。
就在何义山父子二人离开破庙不到一里地的时候,有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从后面叫住了他们。
“何叔,别来无恙。”
何骏晨回头一望,发现说话之人正是刚才递给自己鸡腿和酒水的那个男子,而且很明显他认识自己的父亲。
可和一山似乎并没有打算搭理那人的样子,只是拉着儿子的手自顾自的往前走。
但两人没走几步就传来“嘭”的一声闷响,何义山似乎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一样,踉跄了几步倒在地上。幸运的是,何骏晨走在父亲的后面,所以没有被撞到。
“爹!你怎么啦?”何骏晨急忙跑到父亲身畔,试图将其扶起来,但试了几次终究没有成功。
何义山使劲晃了晃脑袋,“我没事。”
何骏晨回头望去,只见方圆百丈之内都被一个发着青光透明墙壁笼罩,何义山方才就是撞到了这个东西才被弹开。
这时那名男子已经走近何氏父子,“何叔,你又何必如此生份?整整十八年不见,教陈平好生想念。”
何义山冷哼道:“你连结界都用上了,怎会是来和我叙旧?直说来意,不必惺惺作态了!”
陈平此时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何叔你当年离宗出走之时带走的那本《神农御命经》对宗主十分重要,希望你能交出来。”
何义山义愤填膺道:“那本书我已经烧掉了,你不用白费心思了!司马平风自作孽不可活,《神农御命经》到了他手里只会祸患无穷。”
陈平闻言后终于收敛笑容,神色阴沉道:“嘿,何叔休想骗我,那《神农御命经》何等神妙你自心中有数,但凡是看过它的人无不奉若瑰宝,你说你把它烧掉了我姑且信你,但我敢肯定你一定把它牢记在心,你若肯把它默写出来我自当放你父子二人离去。”
见何义山沉默不语,陈平指了指何骏晨,道:“何叔,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总该为你的孩子着想吧?你也看到了,我这个结界别说你没有修为,就算你有,你能强出我十倍吗?”
陈平的这段话无疑戳中了何义山的死穴,“好吧,你给我一点时间考虑一下。”
陈平冷笑道:“当然可以,天亮之后我会再来。”
陈平说罢,立刻施展身法,纵身一跃没入夜色之中。
同时,何骏晨冲父亲喊道:“爹,就是现在,我们快跑!”
何义山知道儿子的想法,苦笑道:“晨儿,没用的,他可以自由出入这个结界,但我们却不行。”
何骏晨顿时慌了神,“那我们该怎么办?”
何义山叹道:“先回破庙吧,免得把你冻着了。这个结界虽然能挡得住人,却挡不住风雨。”
二人回到破庙中重新生起了火堆。
一坐下来,何俊辰就迫不及待的问道:“爹,你认识那个人?”
何义山缓缓点头,“不错,他和我一样,都是驭风宗的门徒。”
何骏晨听罢,愤愤道:“爹,孩儿觉得即便你把那本《神农御命经》默写给他,他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何义山苦笑道:“没关系,在没有得到《神农御命经》之前他不会动我,届时我会以此要挟他放你先走。”
何骏晨仿佛猜到了父亲要干什么,急切追问道:“爹,我走了,那你怎么办?”
何义山闭目沉声道:“《神农御命经》决不能落入司马平风的手中,等你安全之后,我自当舍身取义。”
“爹…”
“闭嘴!莫非你要让我何家绝后?”何义山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重,又柔声道:“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我决不能用天下人的命来换我一个人的命,那样太自私了。”
何骏晨到底年纪还小,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哇”的一声躺在何义山的怀里痛哭起来。
兴许是白天太累了,何骏晨在哭过之后在父亲的安抚下慢慢睡着了。
何义山看着火堆前两只被火光吸引来的飞蛾,联想到二人眼下的处境,终于也忍不住了,紧紧搂着儿子,两滴晶莹的泪珠从脸颊上流下。
可到了后半夜,转机来了!
本已入睡的何义山突然被一道耀眼的白光惊醒,接着听到儿子歇斯底里的大叫,未等何义山反应过来,强光中已然迸发出无数剑气。
剑气凌厉无匹,瞬间便将整个破庙割得支离破碎,成了一堆残砖废瓦。不但如此,方圆百丈之内的树木也遭受波及,有的只剩下树桩,有的被拦腰斩断,也有的被从中劈成两半。
但更重要的是,困锁父子二人的结界也被同时破坏!
何义山眼见机不可失,当下从一片断壁残垣中爬起身来,抓起仍在昏迷中的儿子背在身上往外疾奔。
可刚刚跑出一里地,一阵狂风自背后袭来,接着一个人影闪过,何义山感到背上一轻,随后前方传来阴鸷笑声。
“没想到你们竟能够走出我的结界,但很遗憾你们依然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说话的人正是陈平,原来他一直都在一里地外的树林中小憩,感应到自己的结界被破,急忙前来阻截父子二人,此刻他正一手抓着昏迷中的何骏晨要挟何义山。
何义山急切道:“陈平,你不要伤害他,我将《神农御命经》写给你就是了!”
“好,识时务者为俊杰!”陈平说着从怀里掏出纸笔扔给了何义山。
而此时受到颠簸的何骏晨也从昏迷中慢慢醒转过来,眼见这番情景,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何骏晨大喊道:“爹,不可!”
何义山望了一眼儿子,冲陈平道:“你得到书以后希望你能遵守承诺,放我父子二人离去。”
陈平笑道:“这一点你尽管放心,我在宗门学艺之时也受了你不少关照,我又怎会忘恩负义?”
“慢着!”何骏晨突然喊道,“爹,你如果写下来我便当场咬舌自尽。”
陈平见状气急败坏道:“小子,你找死?”
何骏晨见对方恼羞成怒却是不卑不亢,“你要的那本《神农御命经》我也会背,你放我爹走,我来写给你!”
陈平面露鄙夷,道:“那《神农御命经》有上千余字,你能背的出来?”
“上君养命以应天,中臣养性以应地,下民祛浊以应人……”
何骏晨简单的几句话却已令陈平心头大震。
不错,何骏晨早已猜到父亲教自己的那首儿歌便是那本《神农御命经》的内容!
陈平略作沉吟之后狡黠一笑,运功摄来纸笔,同时腰间佩剑如有灵性一般自动出鞘,闪电般指在何义山的咽喉之上。
陈平道:“那你来写,你若敢使诈,我便当场杀了你爹!”
何骏晨道:“不!放了我爹,我再给你写!”
“你…”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际,突然传来“噗呲”一声打断了二人。
“爹!!!”
“该死!”
何义山死了,他将自己的喉咙撞上剑尖自尽了!
“不…要…”由于咽喉受创,何义山在勉力说出这两个字以后便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何骏晨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也有可能是陈平有意放纵,何骏晨挣脱了陈平的钳制跑到了父亲的遗体旁。
但无论何骏晨如何晃动如何叫唤,眼前这个曾经对其百般爱护的人再也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剑,带着森森寒气悬在何骏晨的眉心上。
惟是,何骏晨却表现得异常平静,他甚至感到一丝欣慰,因为他马上就要随他父亲而去。
陈平狰狞道:“现在你爹死了,我看你也不会把那本书的内容说出来,那我就送你去和你爹团聚吧。”
就在十万火急之际,一块小石子破空而至,“当”的一声,竟将悬在何骏晨眉心上的那把长剑弹开。
“什么人?给我滚出来!鬼鬼祟祟的算什么好汉?”
陈平大声呼喊无疑是在为自己壮胆,他很清楚自己御剑术的水平,宗内除了宗主和三个长老之外无人能出其右。
但来人打出的这块石子不但弹开了他的飞剑,更阻断了自己与飞剑之间的气机联系,可见修为高绝!
“阁下,须知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一个沉厚的声音在林中回响。
“好小子,你命真大,有贵人相助,以后最好不要让我再看到你!”陈平自忖不是来人敌手,撂下这句狠话,便收回长剑御剑离去。
此时的何骏晨早已是心力交瘁,身形一垮,便要倒地晕厥。
在朦胧的视线中,何骏晨依稀看见有一个人影从林中走了出来,缓缓走近自己。
何骏晨现下已一无所有,今后将何去何从?
那个人是谁?他为何要救何骏晨?
而何骏晨是否也会像了尘和尚所言…
一生孤苦?
抛开这些问题不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当他再次睁眼之时,他的命运将会彻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