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一只蚊子。
终其一生就只做三件事,进食、休息、繁衍。
它实在非常的幸运,虽然它由卵成虫的日子尚短,但它所生活的地方是胤天山庄的后庄,这里有许多新招收的年轻小伙,对于这只蚊子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充满美食的天堂。
这一天它也像往常一样来到那些年轻小伙休息的楼舍,但很不凑巧的是,那些年轻小伙都出去接受训练了,此刻楼舍之内空无一人。
不对!还有一人!
确切的说是一个少年。
他此刻正倚靠在墙角,穿着粗布麻衣,半个身子都笼罩在阴影里,如同笼罩在他心中的阴影一样,令他半生不死。
那只蚊子满心欢喜的以为找到了美餐,但它不知道,这亦是它的最后一餐。
它轻轻地落在了少年裸露的脚踝上,但少年似乎一无所觉。
惟是,当少年的血自它尖长的管咀直达它的喉头之际,蚊子当场后悔了!
它赫然发觉,这个少年的血一点也不香!不甜!
不仅如此,少年的血更充满一股苦涩、酸楚、辛辣之味!他的血蕴含了“甜酸苦辣”中的酸、苦、辣,偏偏就是——不甜!
可当这只蚊子发现这一点时已经太迟了!它已将少年的血吸进自己体内!那是一股令人令兽令虫也难以忍受的抑结,仿佛,少年的心头积聚了十生十世的忧愁,与及今生也难以宣泄的不快乐。
寻常人总爱将他们的不快写在眉心和脸容上,但这个少年却将这一股股怨恨,遗憾,忧愁全都融入血液中,揉进骨髓里!
这只可怜的蚊子死了,它至死也不明白世上为何会有这样的人?
抑或,他根本不是人?
忽然,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满脸胡渣的大汉走了进来,朝墙角的少年颐指气使道:“封逸!去把操练房打扫一下!”说罢,转身就走。
是的,这个“不是人”的少年正是化名为封逸的林逸峰。
在胤天山庄的日子是艰苦的,每个新加入的成员都要经过三个月的“试用期”,也就是当三个月的杂役,这无疑是份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先不说要被管事各种刁难,还有被同龄人戏弄,林逸峰自然也无法幸免,但林逸峰的反应却让他们所有人都傻了眼。
扫地时没了扫帚,他就用手将垃圾一个一个捡起来;拖地时发现拖把断了,他就把拖把的头拆下来用手擦;去井边打水时发现绳子断了,他便割了树皮自己搓了一条绳子出来,尽管那棵树的树皮并不适合搓绳子,把他的手割得鲜血淋漓,他始终一言不发。
后勤主管听说之后只觉十分有趣便要试他一试,他指使自己的下属命林逸峰去打扫马厩,并为马厩中性情最烈的烈马梳洗毛发,看看他究竟能隐忍到什么程度。
这马不但性烈而且认生,新人必须在老手的陪同下才可以靠近它,否则便会被它踢伤。当所有人准备看他出洋相时,奇事发生了……
就在林逸峰进入马厩之后,那匹叫做“暴风”的烈马竟哀鸣一声跪坐在地上,浑身颤抖,仿佛只要解开绳索它就会夺路而逃。
这是为什么?
所有人心中都充斥着这个疑问。
可能一般人惯于以貌观人,目迷五色,才会给他冰冷的面孔蒙骗。唯有动物、飞禽五虫,它们已习惯在茫茫天地间感应风雨,预测危机,所以,它们感觉到的真相,也比“人”们为多!
这马正是感受到了深藏在林逸峰眼神中的那股杀意和死气才会一反常态,胆颤心惊。
林逸峰为马梳洗完了,但围观的众人还未回过神来,直到集合的钟声响起,众人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庄主皇甫靖天检阅门众的日子!
皇甫靖天每隔三个月便会检阅一次门下徒众,一年只得四次。
胤天山庄的校场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这地方位于胤天山庄的前庄与后庄之间,壮阔无比,说它奇怪,只因它虽名为教场,却并非用作调教庄内门众之用,反之,所有门众仅可在教场外侧的楼舍中接受训练!
这个校场其实只为供庄主皇甫靖天检阅部下及观看门徒比武而设,一切的堂煌建设,都只为取悦一个“万人之上”的人。
因为他是皇甫靖天,他便拥有绝对无上的权威可以享用一切!
试问谁敢不服?
今日,教场上又聚集了一批过百徒众,岁数大多在十六至二十之间,可说是正当旭日初升之年。他们都是符合皇甫靖天要的对应生辰八字的孩童,但搜遍全国也只堪堪寻得这一百零八人,正好是天罡地煞数!
可惜,这些本应向上求进的少年们并没有胸怀造福社稷之心,却一心只求功利,故这么小的年纪,便已开始浸淫于江湖仇杀之中。
是谁令他们变成如此?
皇甫靖天在告示中写的很清楚,但凡主动加入的孩童的人家便可获赠白银一百两,一百零八人便是白银一万零八百两!
一切一切,只因为穷。
苍茫大地,满目皆是贫土。神州万里,尽是充斥着为生计而愁眉不展的老百姓!历朝时出庸君,大地有主等如无主,到处怨场载道,苦待浮沉!
整个神州都在呻吟,满布百姓们的呻吟!
江湖人乘时而兴,大家都不脚踏实地地去为民建设,只一心侵夺地盘,满足私欲。
正如皇甫靖天这样的枭雄人物,虽然他只是皇叔,但其威势比诸当今皇帝,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否则今日这过百少年也不用在教场聚集!
皇甫靖天早已坐在教场当中一张四爪蟒椅之上,纹丝不动。蟒椅之后站着百多名神色剽悍的精英门众,形如半月般在后把其团团拱护,而其亲信蔺千刑亦在一旁侍奉。
胤天山庄向来家法严厉,若一经庄主传令集合,所有门众无论身处总坛哪座建筑,都必须尽速于一个时辰内全部齐集,否则格杀勿论!
故这些少年徒众虽然人数逾百,但早已络绎不绝地鱼贯入场。此刻众少年几近到齐,并分排作十行面朝皇甫靖天而立!
这些少年虽看来神色凛凛,但因今日是第一次可以正面一睹帮主风采,众人心情不免紧张。
皇甫靖天一直在注视着这些神色紧张的少年,如老鹰般锐利的目光在每人的脸上来回急扫,像在搜寻着什么似的,可是直至众人整齐排列后,他双目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似乎并未在这逾百少年中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就当他即将放弃的时候,忽地,他的眼神被一样东西吸住了。
那也是一双眼睛,一双不带任何七情六欲的眼睛,但那双眼睛竟有一股与其年龄极不匹配的莫名沧桑。
这样的一双眼睛绝不该出现在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身上,但它偏偏出现了,出现在了一个名叫林逸峰的孩子身上。
他看着他。
他也在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