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厮结?这不就是第八位通灵使者么?他顾不上行礼,从怀中拿出地狱变相图手绘本仔细观看,就见第八位通灵使者处写着“阿厮结”三个大字,也不知是否受到了真人感应,那名字此刻正变得金光闪闪。
就听大帐深处传来粗重的喘息声,因为光线昏暗,看不清那人模样。少倾,一个厚重的声音连连咳嗽,半晌才道:“克里骨,那宋人是谁?”
克里骨回头见伍拾玖呆呆站着,赶忙连使眼色,心道:来之前不是说好了么,切忌不可自作主张,你这是怎么回事?
伍拾玖这才意识到不妥,连连施礼道:“中原风火堂弟子伍拾玖,参见大首领!”
“中原人,黄头回纥与你们宋朝尚无往来,彼此河水不犯井水,你来这里所为何事?”
伍拾玖正要说话,被克里骨连连摆手示意,岔开话题道:“阿厮结大人,我还带来了没移族大公主没移子衿。”
阿厮结嗯了一声,并不说话。
“呃。。。还有一位自称是唐朝羽林大将军阿史那忠后人,箭奴阿史那威。”
“嗯。”
“另外,还有一位贵客,据说是吐蕃第四十四代赞普,亚龙王达玛后人,觉如赞普。”
“哦?”
阿厮结闻声从昏暗的角落里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道:“觉如赞普?他人在哪里?”
一个身高接近两丈的巨人缓缓走了过来,这人生得方头大脸,额头饱满,眼窝深邃,鼻梁高耸,花白的大胡子堆在胸前,左侧的耳朵竟有手掌大小,耳垂过肩,十分夺目。只是看上去面色苍白,满脸大汗。
“回大首领,觉如赞普受了很重的伤,此刻命在旦夕,不能入帐,现在帐外车中等候。”
“受了伤?如果真是吐蕃赞普后人,谁能伤得了他?带我去看。”
“是。”
克里骨说着,起身引路走出帐外,众人只见一尊铁塔般的巨人脚步略显蹒跚走过身旁,弯腰出了大帐,直奔觉如的马车。
护卫车马的河湟武士大吃一惊,纷纷亮出兵刃。阿史那威连连摆手,武士们这才将刀收起,但看着阿厮结高大的身躯,依然满脸惊愕。
阿厮结伸出巨大的手掌,轻轻挑起车帘,看了一眼昏睡中的觉如,又看了看他身上的雍仲僧衣,提鼻闻了闻,低头沉默不语。
在场众人谁都不敢说话,静得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过了很久,阿厮结看了看阿史那威等人道:“是巫马良措?”
阿史那威点点头:“大首领神断,觉如赞普是被巫马良措用魔鬼之眼浸泡过的毒箭所伤,到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
又是一阵沉默。
“你们想让我帮忙寻找丹巴草?”
阿史那威跪倒施礼道:“恳请大首领开恩,若能治好觉如赞普的伤,以赞普为人,定会重谢大首领,与黄头人各部族修永世之好。”
阿厮结苦笑了一下,返身走回首领大帐。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何意,这铁塔般的巨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说能治还是不能治?急得阿史那威三步并两步跟了上去。
“大首领留步,请施展神威,帮助觉如赞普解了身上的毒吧。大首领,大首领……”
克里骨赶忙上前拦住,示意他在帐外等候,自己钻入大帐。过了一会儿,只听大帐内有人低声用回鹘语说话,众人不懂回鹘语言,只能焦急等在帐外。
此时天色擦黑,一轮明月渐起,远处隐隐传来野兽的嚎叫声,声音一阵接着一阵,像狼嚎,但更凄厉,像牛哞,但更凶恶。在场所有的黄头人脸上纷纷现出惊恐的表情,有的小孩“哇”地啼哭起来,做母亲的连忙用手捂住孩子的嘴,趴在耳边小声安慰。
伍拾玖与没移子衿对望一眼,见她眼神中也充满了焦急。
“你原来就认识克里骨?”
没移子衿点点头。
“那位大首领金耳朵呢?”
没移子衿在地上写道:“只闻其名。”
“那……他会不会救觉如?”
没移子衿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将视线投向天边一轮初升的明月,过了一会儿才在地上写道:“黄头人似乎自己也遇上了麻烦。”
伍拾玖这才想起,她或许能听懂大帐内阿厮结和克里骨的对话。
“什么麻烦,很棘手吗?”
没移子衿正要回答,首领大帐的帐帘一挑,克里骨走了出来,冲伍拾玖等人一拱手:“各位,实在抱歉,今晚黄头人有重大事情发生,阿厮结请大伙儿自便。”
伍拾玖和阿史那威等人全都愣住,万没想到他们商议的结果,竟然是送客。阿史那威急道:“如果大首领身体抱恙,能否告知如何取得丹巴草,我们自己去找,不敢劳烦大首领。”
克里骨道:“我们也很想帮助各位,只是今晚实在爱莫能助。”说完转头就要钻入大帐。
没移子衿走上前拦住克里骨,在地上写道:“金耳朵将我们瞧做什么人?”
克里骨笑道:“自然是将大家都看作朋友。”
没移子衿又写道:“那为何不如实相告?”
克里骨笑而不语,半天才道:“原来大公主都听到了。”
没移子衿写道:“这里都是同进退,共生死的朋友,没有贪生怕死的懦夫,有话请讲当面。”
写完,将手中的树枝一扔,走到伍拾玖等人身边,双手环抱胸前,眼神坚定决绝。
众人不知他们之间一问一答到底是何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望向克里骨,等待他的回答。
克里骨被没移子衿的一番话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道:“我再去问问大首领,看他意下如何。”
大帐内又是一阵激烈的争论,到后来归于寂静。克里骨再次现身,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随后大踏步来到众人面前,对着伍拾玖、阿史那威、没移子衿等人一一行礼,众人见他忽然行礼,也都回礼。
克里骨大声道:“今日慢待了贵客,克里骨在这里先赔个不是。来人,拿酒。”
有身强体壮的黄头回纥汉子拿过一个酒袋来,克里骨拔掉封口的塞子,一扬脖,将那整袋酒全部喝进腹中,肚子微微鼓了起来。
他一抹嘴笑道:“好酒,要是配上大公主的肚包肉,该有多香。”
他将酒袋倒了过来,示意酒已喝干,接着又让人拿了不少酒袋过来,递给伍拾玖和阿史那威等人:“来,大伙儿干了这袋酒!我自当告知原委。”
伍拾玖拔开酒塞,闻到一股干爽清冽的酒香,比起应天府尝过的桂香和北库,另有一番香气,只是更加浓郁,野性更足。他见其他人拿起酒袋大口痛饮,就连没移子衿也毫不示弱,一袋酒眼看见底,心中豪气顿生,将酒袋竖起,骨碌碌全都喝了下去。
这酒初品馥郁回甘,但后劲猛烈,不多时酒意上涌,只觉得面红心跳,腹中滚烫。伍拾玖偷眼瞧了瞧没移子衿,却见她毫无反应,像是从没喝过酒一样,心想自己这酒量比起人家,当真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克里骨见众人一饮而下,拍手道:“好!痛快!刚才没移大公主说,这里只有同进退、共生死的朋友,没有贪生怕死的懦夫,克里骨信了这句话,今日有些事克里骨一直瞒着大家,是我的不对,这酒便是我给各位赔礼道歉了。”
说着深深一揖,众人赶忙还礼。
“朋友之间,就该赤诚相见。有些话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实不相瞒,最近黄头人遇到了大麻烦,就在魔鬼之眼的上空,开了一道天门。”
阿史那威等人面露疑惑,不知他所说的“天门”是什么。只有伍拾玖知道,所谓“天门”必定是灵门开启。因为阿厮结本人就是第八位通灵使者,每一个通灵使者,都会遇到灵门开启,或是恶兽出没。
克里骨接着道:“这道天门开启后,灾难频发,窜出两头野兽,凶残暴虐,已经吃了不少黄头人。大首领阿厮结数次率人围剿,部落武士死伤过半,连大首领也被那怪兽所伤,至今那两头野兽仍然逍遥自在,所以……”
伍拾玖道:“所以那魔鬼之眼周围,有恶兽看守,即便是阿厮结大首领,也很难靠近,更别说寻找丹巴草了,我说的对吗克里骨大哥。”
“没错,说来惭愧,我本想着各位都是久经战阵的好手,借助大家的力量,说不定还有几分胜算。但大首领偏偏不肯,你们的觉如赞普本身就有重伤在身,他更怕连累各位。”
阿史那威高声道:“大首领说的哪里话来,青塘草原和尕斯草原世代交好,既然黄头人有难,让我邈川巴乌遇上,岂有袖手旁观之理,也将我们瞧得忒也小了。”
这时,远处又传来阵阵野兽嚎叫声,比起刚才,声音更加响亮悠长,此起彼伏。
不少黄头人妇孺听到这声嚎叫,都吓得面色苍白,纷纷抱起孩子,搀扶老人钻入帐篷。
人群中忽然有人吹起号角,三长三短,号角声“呜呜”传了出去,四周马蹄声隆隆作响,片刻间,数百名健壮的男子手持弯刀、火把,骑着高头大马赶到首领牙帐外围。伍拾玖见这些人都是头缠深黄色粗布,虽然没有鲜亮的盔甲,但一个个神情刚毅,整个队列鸦雀无声,显得军纪严明。
牙帐帐帘再次被挑起,阿厮结魁梧高大的身躯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一次他头戴硕大的牦牛头骨,赤裸着上身,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肌肉遒劲有力块状分明,腰缠熊皮,只是左腰眼处绑着绷带,走路时难免显得步履蹒跚,看来此处新伤未愈。
“青塘草原的客人们,今日礼数不周,慢待了各位,还请大家多担待。眼下已到了黄头人生死存亡时刻。我们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不必牵连好朋友。如果今夜阿厮结活着回来,再与各位贵客痛饮美酒。”
说着翻身跨上一匹青色挽马,那马腿脚粗壮,胸宽体阔,肌肉发达,看上去比寻常的战马大出一倍有余。他高大的身躯骑上去,宛若天神一般。
阿厮结单手持缰,另一手从得胜钩摘下一杆凤翅鎏金镋,对着黄头武士大声道:“黄头回纥的子孙们,这是来自长生天的考验。我们是马背上的战士,是回鹘汗国的后人,不管那魔鬼之眼出了什么妖魔鬼怪,今夜我们对着西疆的明月发誓,守护乐土,奋力向前,就算战死沙场,也是阿尔金山的子民,无愧于先祖。”
说着将凤翅鎏金镗朝天一指,众多黄头武士纷纷拔出弯刀齐声呼喝:“奋力向前,无愧先祖!奋力向前,无愧先祖!”声音整齐划一,远远传了出去,雄壮威武。
数百人跟着阿厮结纵马奔出,头也不回,朝着西南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