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锡,涧边琴,溪头钓,人间雅事不过如此。
庐江城守府,一名刚从瓮城回来的府衙差役走上前,挠着疑惑的脑袋,眼睛里充满了郁闷,轻声道“大人,江边…江边那个用直钩钓鱼的怪人又来了。”
陆振明坐在案台前正在处理亲卫送上来的线索,闻声,他抬起头,眯缝着双眼,呵呵冷笑道“怪人?呵,这世道什么人不怪?我看对方是某个想要引起本官注意的沽名钓誉之徒吧。”
衙差见陆振明面露不屑,自然不敢多说什么,不过对方在江边搞出这么大动静,似乎还有武艺傍身,于庐江城守府而言,着实也不是什么好事,遂硬着头皮低声劝道“大人,属下觉得您不妨亲自去城外看一看,就对方捕鱼那手功夫,咱们府衙这群兄弟还真拿不住对方。”
有功夫傍身?陆振明捋了捋胡子,眼中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点头道“也罢,本官就率城守卫队去看一看!画虎不成反类犬,我倒要看看这学着姜太公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吃饱喝足打了一个饱嗝,这位年轻钓者随即蓑衣铺到一旁,用脚卷着鱼竿,把斗笠一拉盖到脸上,呼呼大睡了起来,远远的看着跟其它渔民并无太大差别,只是这副惫懒的样子实在让人搞不懂,来此地钓鱼捕鱼的有哪些是为了游玩?不都是为了生计?不过等这群渔民见到陆振明来时,他们方才清楚这名年轻人所抱着的心思。
瞧着对方熟悉身形,陆振明瞳孔紧缩,暗暗跟随而来的亲卫做好攻击准备,然待他命人上前准备把对方带来时,年轻人伸手挑开斗笠,露出一双戏谑的眼睛。
“凌....”声音未出,便已经卡在喉咙里,陆振明指着对方,最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自己这条鱼终归逃不过猛料的诱惑。
望着似笑非笑的凌尘,陆振明自嘲的摇了摇头,苦涩道“自三年前那场大战失败,陆某便一直在暗中注视着你,尤其当翊王把天一楼交给你时,本官便明白,你绝非池中之物,否则不可能让素来以公正自律的翊王亲自下场保你。然陆某想不明白的是,你既然有此能耐,将诸多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却又为何独独盯上我陆振明?难道在凌大人眼中,我陆振明比查清内奸案更重要?”
“或许陆大人不知道家师曾教导过我们一句话,叫做‘人在面对一件事情时,不应人云亦云,而是要有自己的主见,固执但不偏执,至此才能看清事物的本质’!而做我们这一行的恰恰更需要这种固执。陆大人问我为什么盯上你,我只能告诉你是直觉,直觉告诉我陆大人会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随即凌尘瞥了一眼陆振明身后的亲卫,嗤笑道“此番返京,天一楼兵分五路,遭遇刺杀共计四十三次,其中不乏有一品高手在内,然很多人都忽略了一件事,北燕既然能避过天一楼把暗探埋伏在大楚,这便说明他们埋伏下的人绝非庸人!可偏偏在这次营救慕容秋瑟的任务中,他们出动的全都是乌合之众,甚至连绿林之辈也派了出来,说实话对方使出此等昏招,确实扰乱了本官的视线,那时我还认为对方并没有解救慕容秋瑟之心,但直至我与贵公子一同行动后我才明白,燕人不是不想救慕容秋瑟,而是他们不敢救,原因就在于除了本官之外,还有另一伙人盯上了他们!”
挥手示意身边的亲卫去清理周边渔民后,陆振明慢慢走到凌尘身边,一屁股坐在江边的沙地上,瞧着水中的浪花,平静问道“所以,你的这番推测加上你的直觉,导致你把目标彻底锁定到了本官身上?”
“树大招风的道理,陆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凌尘邪气地勾了勾唇角,与他一身麻衣显得实不相称,而后突然反问道“庐江地处淮水跟长江中间,假若有一天燕人铁骑踏过了淮水,陆大人您说庐江是降还是战呢?又或者说,陆家是想做燕臣,还是想做楚国的英雄呢?”
陆振明得闻,脸色一变,瞳孔一缩,缓缓的转过头,目光灼灼道“陆某自认此事十分隐秘,即便与我合作的那人也不清楚,凌大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凌尘老神在在地甩出鱼竿,重新将直钩放于水中,条理清晰的分析道“从前吴开始,陆家出过三代重臣,又从未做过两面三刀之事,即使前吴林氏一族被灭时,陆家也在庐江竖起吴国大旗,先皇见陆家如此忠义,自然不会做出屠城灭族之事,圣眷恩宠之下,先后两代皇帝都将庐江完全交给了陆家,丝毫不在意陆家会不会在庐江形成一个国中之国!而面对此等恩惠,陆家又怎么会真正的背叛?在联想到庐江的地理位置,以及陆大人所派来协助本官的人,还有燕人派来营救慕容秋瑟的杀手,我便断定,陆大人之所以跟那人串通,不过是想把陆家变成第二王家,成就陆家未来的宏图伟业。”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不愧是翊王的高徒,居然能一眼看破本官的心思。”听完凌尘的分析,陆振明竖起大拇指一反常态的狂笑起来,看的周遭亲卫满脸疑惑,要知道他们其中有很多人自小就跟着对方,陆振明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即便陆宁出生时,他也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嗯’。
“其实,您跟那名北燕内奸的合作,还挺严谨的,至少天一楼到现在也没查清你们是用什么联系的!”凌尘腼腆的笑着,露出一副我还不够格的表情,痴痴地望着对方,继续道“按照你原本的计划,无论是燕人还是楚人,都被你蒙在鼓里,但是可惜的是,我赢了,燕人的计划破产了,淮水沿线牢牢的把握在楚军手中,而你也没有了力挽狂澜的机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陆大人你现在应该走进了死胡同,进退维谷了吧?”
“凌大人这话本官可不敢轻易苟同啊!先前本官确实走进了死胡同,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上,不过现在因为你凌大人的出现,我想燕人不会放过这个除掉你的机会吧?”陆振明眸底闪过一丝复杂,目不转睛的盯着凌尘。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面对陆振明的威胁,凌尘捧腹狂笑,手指不断虚点着对方,看的陆振明眉头拧在了一起。
“凌大人这番狂笑是在讥讽我陆振明么?”
“不不不!”见陆振明似有怒火在其中,凌尘赶忙收了笑容,摆手解释道“我怎么敢讥讽陆大人您呢?我只是在想,陆大人为官好歹也有十多年了,难道至今还不明白‘利益’两个字的含义么?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敢问陆大人,您现在拿下我,把我交给燕人,结果对你、对燕人、对金陵有什么益处么?我想到时候无非就是朝廷震怒,北境边军南下,陆家跟燕人随同本官一起消失在这个世上。当然若是这其中还有什么本官想不到的好处,结果也未可知。”
陆振明能坐稳陆家族长跟庐江城守这两个职位,自然也不是什么易于之辈,凌尘把话跟其挑明也是真怕对方铁了心的走到黑。
“凌大人话糙理不糙,确实如此,我把你交给燕人只会让局面更糟。不过凌大人也忘了一点,就是您在世人的眼中早已是个死人,若我此刻毁尸灭迹,在没有绝对的证据下,翊王的目光只会在燕人身上,陆家依旧是那个陆家!”他不免威胁了起来,“”
凌尘闻言,呵呵一笑,迎上陆振明那双饱含杀意的眸子,反问道“那你岂不是自愿放弃了那唾手可得功绩么?到时,我想就算没有证据,我家那个老头子也不会轻易把目光从陆家身上挪开,还有我那几个兄弟,长此以往下去,陆家想要崛起,怕是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吧?而陆家的后辈到时又会怎么看你这个祖先呢?”
“...”
作为陆家人,一个负责任的族长,不得不说,凌尘的话直接切中了陆振明的软肋,是啊,他这一年的筹划不都是为了陆家的崛起么?
至此,陆振明陷入了长久的挣扎当中。
约莫一刻钟过去了,凌尘有些等的不耐烦,便催促道“怎么样陆大人,凌某的话你可以回去考虑考虑,盘算盘算本官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当然若你还是放不下对本官的戒心,本官大可跟你一起进城。”
沉思良久,陆振明抬起头,平静的问道“那你想要的是什么?别告诉我这天底下有免费的午餐!”
见陆振明松口,凌尘心中暗暗呼了一口长气,随即竖起三根手指,微笑道“三样东西,我只要三样!”
“你想要什么?”
“第一是陆家的私兵,据我所知陆家手底下应该有五千以上的私兵,这个陆家要交出来!第二是你手中握着的证据,我要全部!第三是田产,我要陆家三分之一的田产。”
听完凌尘的话,陆振明冷声拒绝道“不可能,除了第二个,其他两样都是世家立足的本钱,本官不可能交给你!”
对此,凌尘漠然一笑,低声道“陆大人担心的问题,本官清楚,不过你仔细想想,只要有翊王府在,您觉得谁敢动你陆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不在,世家在朝廷军队面前终归只是一只纸老虎。”
再次迎上凌尘那毫无畏惧的眼神,陆振明忽然觉得很是熟悉,半晌过后,他终于败下阵来,无奈道“你可知前吴为何败亡么?”
“呵呵,我只知道前吴败亡的原因跟我无关,老头子想做的事,我必须帮他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