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
马天复风尘仆仆从青田赶往合肥。一路上杂花生树,莺飞草长,马天复可谓春风得意。
一个多月前合肥那几件事,知府李象斗年都没过就被撵到广西做驿丞去了。尚千秋功过相抵不赏不罚,回徽州府了。他临走之前亲自到蜀山帮去,当着帮里一干首脑的面嘉勉了马天复,帮主丁云松赏马天复白银十两好马一匹,并多给假二十天。
此次回青田,师傅对马天复的武功进境喜出望外,告诉马天复他现在的境界已由“了然”至“入微”,虽根基不稳,不过没关系,有个两甲子功力的师傅在。如今的马天复跟一个月前已不可同日而语,“入微”已有小成,十步之内可清楚知道一人心绪如何。境界既高,功力当然也有不少长进,许多以往五成功力才能使出的招式,现在四成半足矣。
一些要办的事情,如高望远的嘱托、尚千秋要的无名古籍都不在话下,师傅还翻箱倒柜找出了本适合小童练的外家拳法“神童拳”,据说极为难得。
至于马天复当前最头疼的无招可用的问题,师傅却解决不了,最后勉强教了马天复一套“惊神指法”。此指法藏于掌法之中,多于拳脚相交之际猝然发指,招式诡异变化多端,且威力极大,对上外功高手亦可摧筋断骨。然而,对马天复来说,因为没练过指功,跟人交手时不催动七成功力最后断的只能是自己的手指头。因此,师傅还给了个建议,效仿初练铁砂掌的人,每天赤手炒铁砂,三年可速成。
马天复不练,师傅说不练拉倒,谁记得一百年前自己用什么招式。马天复说你教不了那我找别人学去了,师傅说关我屁事。马天复试探说那我用你的那些用不上的功夫跟别人换换呗?师傅说一本书一两银子概不赊欠。马天复说你不如去抢,你那些破书放箱子里好几十年了都没拿出来过,好多都是你自己写的,是好是坏不知道,有的就几页纸几百个大字也叫书?最后二人商定,由马天复自己挑,但是除去之前的,后面二两银子三本。
最终马天复又挑了六本,其中有五本是纸张好而且厚的,还有一本《九阴神抓详考》。最后这本“书”甚至都没用线装订,就是十几张纸随便折了两下,因为实在再没什么卖相好的,就选了这本带“九阴”二字的。
临别前,马天复向师傅讨要一些内外伤药,师傅这次倒十分大方,“回魂丹”、“大回元丹”、“百草千虫丹”给了一堆,居然还有小拇指大的一瓶“黑玉断续膏”,说是看马天复一副短命相,多活一天是一天。马天复则十分关切地问师傅寿元大约何时用尽,如果有空就回来送终。
一出村子马天复就喜不自胜放声大笑——发财了!
师傅武功高是不假——一百多岁了武功能不高吗?可教出来的徒弟呢?除了功力高于同龄人,还有哪里强?功力高也是理所当然的,理由同上——一百多岁的师傅传的功!本来马天复自我感觉还不错,但在接连遇到万红兵、戴宗这类高手后,自信全失。特别是戴宗、尚千秋二人,不过比自己多个十几年功力,自己能接他们几招?相比于武功,师傅的医术才是无价之宝!随随便便一个药浴的方子别人就说“价值千金”,自己怀里这些连师傅都视若珍宝的疗伤药那得值多少钱?特别是这一小瓶“黑玉断续膏”!
不过这些伤药马天复也不准备全拿来卖钱,而是要拿来用。回到合肥,调离酒管去运管外管易如反掌,到时候在新环境拿什么立足?武功明显不行,那就靠医术!行走江湖还能没个跌打损伤?此类小毛病一般只要是武人自己都能解决无需郎中,但遇到伤情严重自己就大有可为了!像“回魂丹”,只要不是身首分离五脏移位,再重的伤服下此药都可保几个时辰内不死且伤势缓慢恢复!“大回元丹”则更厉害,一旦服用,能以有形化无形,化为真气注入丹田,临阵之时近乎赖皮!有此依仗,加上尚千秋这层关系,多的不说,一个理事的位子是唾手可得吧?
一进城,马天复把行礼一放就回就去酒管报到了,恰好丁理事和管事张成功都在。
“小马,提前回来啦?”
“张管事、丁理事!这是我师傅家那边的特产,青田石。”马天复拿出备好的礼物。
张成功笑着接了:“这个年,你跑了不少路啊。不在家歇两天?”
“歇够啦!再歇就该长膘了。”马天复现在说话随便了不少。
张成功又跟马天复寒暄了一会,言谈之中竟有几分客气的味道。奇怪的是,丁理事却一直低头看账本,一句话没说。
“小马,你现在是回家休息休息还是先到店里看看?”张成功突然下了逐客令。
马天复没动,低着头不吭声。
“怎么,你有话要说?”张成功的目光专注起来。
马天复暗暗叹了口气,看来有些事情还是必须得开口,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属下……属下觉得……咱酒管不是不养闲人吗?可是那五味坊……实在没什么事情可做。”马天复说出这句话后心中忐忑。
张成功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沉吟了一阵,换了种让马天复十分不舒服的语气:“小马,你这个话,很有问题。五味坊,是酒管生意最差的食肆,也可以说是整个合肥县城最差的,所以你觉得你没事情做?
马天复不说话,来个默认。
张成功站起来踱了两步:“我认为,正因为如此,你才有很多事要做!我问你,五味坊为什么会没生意?”
“我去时间不长,不太清楚。”马天复小声道。
“那你的意思是,没生意不关你事?”张成功口气愈发严厉。
这时候丁理事突然道:“小马,你们五味坊年前的账目有点问题吧,你来看看,买的跟卖的对不上数。”
“小丁你别打岔!”张成功发火了。
马天复听丁理事问,知道大约是那天聚餐后剩下的材料的问题,刚准备答话,突然被张成功一嗓子吼的憋了回去,再看着张成功带着怒意的眼神,一股子倔劲上来了,闷声道:“属下确实不知道是何缘故。”
丁理事又来了一句:“不是,张管事你看,他们的账确实有问题。”说着就拿起账本准备过来。
张成功把目光移向了丁理事,丁理事面不改色跟他对视。
丁理事所说的账目问题的确是有,所以即使张成功发火了他也并不心虚,毕竟公事为大。张成功知道丁理事是觉得苗头不对,怕两人闹翻,在变相打圆场,即便此时他在火头上,也不好太不给自己这个左膀右臂面子,缓和了口气道:“嗯,你那个先放着,呆会再说。”
对张成功来说,马天复这样的年轻人他见多了,有时候发火就是那么一两句话犯了忌讳,那口气一泄,想想,年轻人都这样,也就过去了。丁理事对马天复印象还是不错的,不想让马天复吃这份眼前亏。
谁知马天复好死不死居然又开口道:“可能主要是门脸太小。城里酒楼食肆又那么多。周掌柜也说了,人也不大合用。”
丁理事摇摇头,他现在也无能为力了。
“我看就你们两个最不合用!”张成功大发雷霆,“说!哪些人不合用?我给你换了,我看你们是不是就能干好!就你们这样的,到哪里都做不了事!这也不行那也困难,要你们这些理事干事是干什么的?当大爷来了?要不要我把天香楼给你们买下来给你们当掌柜去?”
马天复也不忍了,扯着嗓子叫道:“我这个干事有屁用?我能干什么事?我说话谁理我?张管事你要真嫌我,我不干就是了!”
丁理事干脆把账本一丢,下楼去了。这一刻,他对马天复已经失望透顶。一个敢于这样顶撞上级的人,哪怕再有后台,也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然而马天复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只是觉得张成功简直不可理喻。端起架子教训人倒是厉害,五味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你张成功不明白?
如果单是一时气愤,马天复也不会这样。他还有个念头,或者说指望,就是蜀山帮的高层极有可能看在督捕司的面子上对自己有特殊的照顾,但是方向弄错了,譬如说让自己在酒管混个好差事之类。他跟张成功这一闹翻,上面知道了说不定他就不用呆在酒管了呢?只要不在酒管,去哪儿都无所谓。
张成功怒视马天复,嘴角抽动了两下,忽然背过身去,声音平静的可怕:“我明白了。从今天起,你就是五味坊的二柜,与周继红共同打理五味坊。五味坊大小事务,你处理时不必经过周继红。我再给你加半级,你现在就是副理事了。”
“啊?”马天复怀疑自己听错了。
“马天复我告诉你,权,我给你了。五味坊你要是再干不好,哼哼。这么说吧,只要你在蜀山帮一天,不论你在上面有什么人,我都能把你摁死在五味坊,不信你可以试试。当然了,要是你干好了,你想去哪都行,按副理事的级别平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