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翎化作的披风就本质而言,是由法力凝集而成。因此一旦进入可以吸收法力的布阵中,便会如同尘屑一般点点飘零,陆续飞向阵眼。若是寻常神仙,进入此阵只会感觉头晕目眩手脚脱力,无知无觉被人吸走修为,可岐凤是上神,金翎又极为华贵,因此被吸走的速度要缓慢许多,褪下的金屑甚至还能指引出阵眼的方位。
岐凤和岐心尘顺着金屑一路寻找过去,从远处依稀可以看到金屑飞入一片狭窄的冰谷断崖,然而还没来得及再看清楚些,飞扬的金屑便似一根被骤然剪断的金色丝线消散于风中,岐心尘背上被吸走了一半的金翎披风也重新贴回身体。
“他还不算太笨。”
岐心尘重重喷了口气,没好气的说:“知道上神的法力吸不得。”
“我们得快些,他既然已经知道我们在寻他,现在肯定急着挪地方呢。”岐凤看了眼岐心尘冻红的鼻尖,无奈道:“可还受得住?”
“事到如今,受不住也得受着,早些解决他才能早些离开。”岐心尘取下腰间的金柄短刀,敛眉道:“堂兄你先去,我随后便到。”
岐凤点头,催动仙力化为一道金光,眨眼飞入那道冰谷,岐心尘则以仙力护住心脉,拔出短刀在腕上利落一划,溢出的鲜血化为火光将他包裹,暂时将寒冷隔绝开来。
戊城藏身的冰谷既窄又深,越向下行空间越是逼仄,竟只能勉勉强强挤下去一人。岐凤一路下坠,眼看缝隙就要窄到连一人都过不去,忽见眼角有金光一闪,竟是方才飘进来的金屑。原来即便戊城及时关闭阵法,这些没来得及吸收的法力金屑也会如同被砍掉的蛇尾,一时消散不去,只能盘旋在阵眼周围,刚好将戊城的位置暴露得清清楚楚。
岐凤止住身体,凤炎散发出的热气令四周冰块开始融化,他没有马上靠近那些金屑,而是凉凉道:“这冰缝里实在狭窄,不如我们去上面谈谈。”
冰谷中一阵沉默,并没有人回应他。
这份静谧不太正常,岐凤索性不再试探,直接闪身来到了金屑附近,谁知映入眼帘的并非藏身山洞或密道,而是一匹封冻在冰层中的巨大银狼。
这只银狼的体型几乎是七狂十倍,仰头呈咆哮之姿,獠牙外露、双眼血红,颈部皮毛部分发黑,腹部则有一个巨大的穿孔。
很明显,它已经死了。
可既然已经死了,又为何能被通天罗盘所感知,且还能布阵收阵呢?
岐凤心中疑云四起,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继续细想,忽闻一道凄厉惨叫自头顶冰谷入口传来,声音很明显是出自岐心尘。
“六弟!”
眼前的一切瞬间得到解释,这匹银狼的确是死的,但死的仅仅是一俱躯壳,戊城的魂魄或者原身依旧在,且早就在岐凤下来的时候偷偷潜回地上,并且与准备追下来的岐心尘撞了个正着。
岐凤闪回地上,只见岐心尘跌落在雪地中,捂着手腕痛苦翻滚,口中不断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孽畜!”
赤色烈焰在岐凤周身爆裂燃起,墨色长发化为火红幡旗,衣袍飞扬露出青筋暴起的手臂,额角发际甚至冒出了金色翎羽。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这般狂怒过了。
“哼……哼哼哼……”
方才还痛苦翻滚的岐心尘突然安静下来,他闷笑几声,撑着身子缓缓坐起,仰头看着狂怒不已的岐凤,挑眉道:“我也是不得已。上仙,我都已经躲到这极寒之地的冰谷里了,您何苦跋山涉水来为难我?”
论理岐心尘出身高贵,凤凰之血又自带神力,不可能轻易被恶灵附身。可早年浴火礼导致他体质变差,北地极寒又令他比平时僵硬虚弱,竟真的被戊城这厮钻了空子。
“滚出来。”
岐凤扬起右手的金翎火炎弓,咬牙切齿道:“折磨恶灵的方法,我这里多的是。”
“那您还客气什么,来啊。”
戊城张开双手,挑衅道:“拉上一位岐山凤凰为我陪葬,不亏。”
“陪葬?你想得美。”岐凤冷笑一声,“凤凰真火不杀凤族,就算我一箭将这具身体捅穿他也死不了。”
“是么?”戊城嗤笑:“那你倒是……咳!!”
凤翎箭犹如一道金光刺进岐心尘的心口,巨大的外来神力令他体内凤血动荡变得无比炽热,戊城的魂魄眼看就要被烧得灰飞烟灭,终是不得不离开岐心尘身体,想要拼死试一试能否逃离。
可惜他刚刚钻出来还没来得及思考往哪里跑,便被牢牢困进了一个刻有咒文的金丝笼子里。
“上仙……”
笼中的魂魄是一团黑色烟雾,勉强可以看到主人生前的银狼形态,应是在临死前才堕了魔,而临死前堕魔的仙或妖大多数都是被逼到绝路,为了拼死一搏才丧失理智失去自我的,可见他生前经历过一场恶战。
“并非我怕死,龟缩在这极寒之地并不比死了好多少……”戊城艰难站起,咬牙说:“饮血破境之罪我不否认,该如何惩罚也全都随您,但死之前,我无论如何也得再捎上一位。”
岐凤放下持弓的右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凉凉问:“谁?”
“无袖。”
无袖?这个回答有些出乎岐凤预料,虽说他一直觉着无袖不是什么善茬,但无袖在位许多年,除了前阵子百花仙子一事做的有些出格外,在其他诸事的拿捏上还算是懂得分寸,又为何要来蹚银狼一族的浑水呢?
“当年银狼一族与磐煞一族曾因领土争执不休,父亲与磐煞首领大战两日后法力耗尽,被磐煞族众大卸八块挂后挂在了旌旗之上。银狼族众因此大怒,誓死要与磐煞拼个你死我活,为表决心,他们将资质平庸、毫无魄力的我捧上了族长之位,全然没有考虑过这般平庸之人根本无法带领整个族群走向繁荣……”
戊城自嘲一笑,嗤道:“急怒出忠勇,磐煞一族后来的确被远远赶去了西方荒漠之地,而我这个被临时扶上来的首领却令族人愈来愈不满,为了得到认可,我不得不开始饮人血破王之境。说来可悲,天资平庸之人即便走捷径,也依旧平庸,我夺走了那么多无辜性命,结果却一无所成。就在我彻底放弃,想要自废修为赎罪的时候,无袖突然找到了我。”
“他?”岐凤挑眉,“目的是什么?”
“交易。”戊城咬牙切齿,仿佛想要将无袖咬烂嚼碎一般恶狠狠道:“他助我破王之境,条件是银狼先古牙。”
银狼先古牙是历代狼王过世时留下的獠牙,全都收藏于祠堂中供后世祭拜敬仰,算不得什么特别稀奇的东西,但由于祠堂是重要禁地,隐于阵法中,所以只有族长知道解阵之法,无袖想要得到银狼先古牙也只能从戊城身上下手。
“我曾问过无袖,银狼先古牙也算不得什么宝贝,他为何千方百计要得到它,他只说重要的人弥留,需要拿来当药引。我当时修炼心切没有多想便同意了,谁知他传我的功力仅是表象,实质上没有任何进益,后来我才知道,他拿走银狼先古牙并非为了药引,而是为了炼成一个新的法器。”
不祥预感油然而生,岐凤敛眉追问:“什么法器?”
“万军听臣符。”
“万军听我令,俯首皆为臣”,万军听臣符这个法器对于三界不少仙妖而言有些陌生,但对于岐凤这种维护三界平衡的上仙而言,却是一段绕不过去的历史,不少上仙对它都讳莫如深。
毕竟上一个、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造出此法器的,正是岐凤的先祖,一位有创世之功、德高望重,却因此野心膨胀想要称霸三界,最终触犯天怒被永远封印的凤凰上仙。
“上仙,您是岐山一族,没有谁会比您更清楚这东西一旦问世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他拿走了银狼先古牙,此牙一旦炼入符中,银狼一族便等于同他定了死契,从此不得不成为他的傀儡,供他任意调遣!”戊城重重磕下头颅,哀求岐凤:“我求您!求您!我哪怕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也不能让无袖如愿!不能让银狼一族成为牺牲的棋子!”
事关三界安定,也干系岐山一族名誉,即便戊城不说,岐凤也不可能任由无袖造出此等危险的法器来。他沉默不语,面色森然,眉眼间是一片电闪雷鸣。
“我知道了。“
岐凤抬手撤去困住戊城的笼子,将一根金翎掷到戊城面前,闭上眼一言不发。戊城却瞬间读懂了他的意思,笼罩于黑雾中的嘴角轻轻扬起,眼中是满溢的浊泪,与难以言表的感激。
“谢过上仙!银狼一族……就拜托您了!”
语罢,他毫不犹豫的将金翎吞入腹中,金色光芒自他腹部迅速扩散,驱散走了笼罩在他周围的黑雾,也渐渐将他的身体分裂,化为金色碎片于风中飘散。
“多谢您赐下金翎……能许我这罪人走得……体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