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神魂封于姻缘玉并不是岐凤一时冲动。
那日与岐宽在主殿对峙之后回到灼阳殿,他心中郁结久久难消,自己向璃书钰许下的承诺言犹在耳,可现在看来,那些话就好比石子入海,怕是根本无法溅起什么水花来。他越想越后悔,当初命人缝制飞炎羽衣时是他太过大意,竟忘了悠悠众口难堵,有隙之墙透风,那些工匠不仅听命于他这少主人,更畏惧岐宽那位大族长,怕是不管他交代多少次,只要岐宽问起,那些警告都得靠边去。
“大哥!”
他这边正苦恼着,身着战甲的岐心尘就推门风风火火而来,嘴里还兴奋的念叨说:“听说你和罗曦元君联手剿灭无袖,未损失一兵一卒,小弟特地前来庆贺!”
话音未落,见岐凤绷着一张黑脸眯眼冷冷瞪着自己,后面那串笑声登时如鱼刺卡在喉咙里,呛得他在原地咳了个死去活来。
“大……大哥?”岐心尘实在想不到自己又有哪里得罪了这位堂兄,本是好心跑来庆贺,结果现在倒好像是来认错了。
“有什么好庆贺的。”
岐凤收起自己压迫力十足的目光,却也没赶他,岐心尘知道岐凤还有后话要说,赶忙将带来庆功的酒放到桌案上,盘腿在岐凤对面坐了下来。
“你伯父知道书钰的存在了。”
“啥?!”岐心尘惊呼出声,见岐凤一脸“咋呼什么”的嫌弃表情,立刻闭上嘴,探头看了看门口,压低嗓音问:“他怎么知道的?”
“我先前命族里工匠偷偷为她做了一件飞炎羽衣,那些工匠里有人走漏了风声。”
“你竟然送她飞炎羽衣?!”岐心尘顿时感到相当不是滋味,忍不住酸溜溜的抱怨:“你当初明明连命工匠给我做件背心都不愿意!”
岐凤额上青筋一跳:“这是重点吗?”
岐心尘心说对我而言就是重点,嘴上却没敢继续抱怨,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满腔萧索的喝下,叹息说:“那不是正好,既然伯父已经知道,你也就不用苦恼如何开口,过几日直接把人带来便是。”
“若你伯父以她的性命要挟我另娶她人呢?”岐凤冷笑。
岐心尘倒酒的手一滑,满满一壶酒瞬间淹没桌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视线在岐凤脸上来回逡巡,试图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些端倪。
他不相信,岐宽虽刚硬严厉,可对待族中子弟们其实最为宽厚,他在这位伯父庇护下长大,对他的崇敬之情半点不比对岐凤少,这样一位仁慈的长辈,怎么可能会以无辜的璃书钰为筹码,去要挟自己的儿子做违心之事呢?
“不可能。”岐心尘握紧面前的酒盏,自言自语道:“你说伯父不待见璃书钰不许她进山门我倒还信,可你说他以璃书钰的性命相要挟,这我是绝对不信的!”
“为何不信呢,你这位伯父本也不是大善之辈。”岐凤扶起酒壶摇了摇,见还剩下小半,便给自己倒上一盏,凉凉道:“身为一族之长,肩负三界之运,你以为靠的是一颗菩萨心肠?”
岐心尘越听越不乐意,没忍住小声咕哝说:“哪有人这样编排自己亲爹的?”
“实话实说罢了。”岐凤自嘲一笑,“你啊,今后慢慢便懂了。”
“这种事不懂也罢。”岐心尘不想继续讨论自家伯父是善是恶的问题,把话题转回璃书钰身上,有些担忧的问:“倘若真如大哥你所说,伯父对璃书钰抱有杀心,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尽快换个地方将她藏起来?”
岐凤摇头:“不必,父亲并未明说我心悦之人是谁,可见也只是收到些风声,却并未明确身份,我们现在慌里慌张去藏人,反而更容易暴露。况且就算他知道我心悦之人是书钰,她如今毕竟是紫霄真君之徒,算天宫中人,想要动她,也得顾及天宫的颜面。”
“对哦。”岐心尘连连颔首,赞许道:“打狗也要看主人嘛。”
说完见到岐凤脸色骤变,他赶紧改口:“是不看僧面看佛面!”
岐凤懒得和他打舌战,冷哼一声饮尽杯中酒,抬手一指殿门,无声下达逐客令。岐心尘刚来没一会儿,自然不想这么快走,他低头喝酒佯装没看到,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借口,终于在岐凤忍无可忍亲自动手之前憋出了一句:“对了!”
岐凤浓眉一挑:“说。”
“我同敖姝的婚事不是废了么,婚约已废,就得退回婚书,可是被退婚书的一方难免丢面子。大哥你也知道,我爹生平最好面子,早早就命人把婚书退回东海去了,可敖契那厮比我爹更好面子,竟然在我的婚书送到东海之前先把婚书递到我家行宫门口了。”岐心尘翻个白眼,没好气的说:“把我爹气得够呛,连带着一看见我就发火,我现在连自家宫门都不敢进。”
岐凤对他们父子二人间的这点破事丝毫不感兴趣:“所以呢?”
“所以若你和珞麟的婚书还在,也尽早偷偷送回去,省得今后再提起来啊。”岐心尘一脸认真:“我爹虽然是只凤凰,心眼却只有鸡嗓子那么大,回头见到蓬莱岛主若忍不住问起,知道你俩婚书还没退,保不齐又要来你这废话,逼着你去当恶人呢。”
“我和珞麟没有婚书,只有一个信物。”岐凤手指轻抬,被他随意丢在寝殿书案上的姻缘玉穿越殿内掩映的纱帘,“桄榔”一声被丢到了岐心尘面前。
“里面滴有珞麟的血,我不好随意处置,下次见着珞麒我便交给他,由他们蓬莱保管吧。”
“姻缘玉?”岐心尘将玉捻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慨叹说:“待我遇到心悦之人,也一定要亲自去采摘双生果,制成姻缘玉当做定情信物。”
他这句话提醒了岐凤,自和璃书钰两情相悦以来,他虽送了旭日果和飞炎羽衣,却并没送过真正意义上的定情信物。三日之约已经无法履行,璃书钰就算嘴上不说,心中一定也会失望不安,他不能告诉她岐宽的态度,只能用另一种方式令她彻底安下心来。
“六弟。”
见岐凤突然严肃,岐心尘赶紧把玉放回桌案,正色道:“大哥请说。”
“你两日后再来一趟。”
岐心尘不解:“何事?”
“也没什么,不过是……”
岐凤看着在大殿火光下泛着莹润彩光的姻缘玉,嘴角几不可见的扬起一丝温柔弧度:“帮我送样东西。”
此刻,替岐凤送出那件东西的岐心尘茫然立于岐宽身后,面无血色的看着在天火炙烤下承受无边痛苦的兄长,无比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帮下了那个忙。
岐宽比他更加后悔,若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只剩下一半神魂,他断不会再让他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去引什么天火,然而此时天外天门已开,凤族小辈们也仅浴礼至一半,若此时强行救回岐凤,非但天火会失控,那些凤族小辈们也难逃一死。他乃一族之长,不能只护着自己的儿子,可那毕竟是他的心头肉,他怎能忍心看着他被天火吞噬殆尽!
“孽障!”
他痛心呵斥,不顾小辈们阻拦,化为原型冲入天火,挡在了岐凤身侧,成为了天火另一个火芯。
此等变故惊动了观景台上所有看客,珞麒和敖契、敖桀兄弟反应最快,俱都化为原型,分别自南北两方向往上,在岐山四周张开结界防止天火蔓延。琼烁也一敛方才的懒散样子,以宝器召出冰朵莲花护在观景台四周,并催促仙力不高的仙侍或者随行家眷们尽快撤离。
璃书钰神魂已经与岐凤相合,方才那支冰凌激起她心口的姻缘玉,也震动到封印于玉中的神魂,这丝震动若搁以往对岐凤而言不过弹指一触,然而此刻他以身伺火最需凝神,这丝震动牵一发动全身,彻底乱了他体内的另一半神魂与原本顺畅的凤凰真气。而璃书钰也因岐凤的神魂动荡而伤了魂魄,四肢脱力重重跪倒,竟还呕出一大口心血来。
“书钰!”
紫霄真君和桓逸同时想要将她扶起,却见白泽已经提前一步用透明披帛将她卷好护住,他抬手示意二人退下,长眸一扫将他们后面的话也堵了回去。
“小狐狸我先带走。”
不等他们回答,白泽已经带着璃书钰离开车撵,向着远离观礼台的山谷而去。
“上……上神……”
璃书钰艰难开口,嘴中不住有鲜血涌出,她却依旧挣扎着说:“阿……阿凤……救……救他……”
“观礼台上能者诸多,多的是人救他。”白泽低头看她一眼,以披帛轻柔的拂去她嘴角鲜血,轻叹一声说:“倒是你,再不离远些,才是真要没命了。”
“不……不……”璃书钰急得直哭:“他……他的神魂……”
“神魂?”白泽停下行云,视线落在璃书钰胸前红光闪烁的姻缘玉上,他食指轻勾,姻缘玉自她怀中飞出,轻轻落在了他手心之中。
“我只当是滴心尖血,那小子竟还偷偷封了神魂。”
白泽气笑,失去一半神魂无疑失去一半修为,怕是即便有岐宽替岐凤挡住一半天火,他能不能扛住今日这一遭都是个变数。
“求……求您……”璃书钰痛哭出声:“救他……救他……”
她这幅模样实在太过可怜,白泽也于心不忍,他幻出冰穗细叶自她眉心神印注入,止住她体内翻腾的神力与气血,护住了她还未彻底废掉的心脉。
“小狐狸,我可以救他。”白泽眸中满是怜悯:“姻缘玉好比两道门,我能以它为引将神力送入岐凤体内。”
璃书钰眼中燃起明亮希望:“那……”
“但是。”
白泽蹲下身来,指尖轻轻托起璃书钰的下巴,叹息一般说:“门是需要钥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