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微雨抚琴弄曲的时候,木兮就坐在院里的矮墙上,虽然只隔了一重院子,因为姐姐有言在先,木兮便不敢上前去听。她不明白,姐姐为何要将人都支得远远的,可纵然人离得再远,这琴音在无忧谷方圆之地,其实来去自如,怕是田间耕作之人都听得到。木兮知道,大家听了必连声赞叹,而这样美妙的乐曲,木兮自小至大,不过听过三回,其中一次仅萦绕在梦中,使得木兮总在听过还是未听过之间犹疑不定。姐姐的心里仿佛藏着什么事什么人,而这人这事,必是与琴曲共存。
不知何时,晨风哥哥赶了来,他是姐姐谈琴时,唯一敢于走近她的人,而别的人,若是在这时靠近,会受姐姐的斥责。木兮记得姐姐说过,她弹琴时,不要打扰她。其实,她委实也没摸过那琴几次。它悬在壁上,有时,木兮会觉得,那更像是一把剑。杀人于无形,也将人心在岁月中切割得七零八落。姐姐虽是无比坚强,无比冷静的人,可每每面对那把琴,木兮隐约觉得,她无法自持。
晨风在近处立了很久,始终不发一言。待微雨一曲终了,才叹道:“我这百年来都没听你抚过几回琴,今日随手抚弄,琴艺与百年前不相上下。”微雨道:“那么久以前的事,你都记得?”
晨风笑笑道:“我只记得所有与你有关的事。”微雨听了没有出声,低头摆弄着琴弦。那思绪不经意间,仍旧在这百年的时光中上上下下。良久,她道:“鸣凤琴是上古神物,经年不动,却未沾染一丝尘埃。”
晨风道:“琴本无尘埃,自不须抚拭。”微微一笑,又道,“谁能想到这千万人争破头都想得到的鸣凤琴,在你手上,竟被你日复一日置之不理。”微雨的手重重划过琴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木兮忙捂住耳朵,仍然被琴音震得差点从矮墙上掉下来。
微雨沉思良久,道:“绝情之物罢了,有什么奇妙之处。我想让木兮把它拿到集市上卖了。”
“卖了?”晨风道,“这可是上古神器,好不易才得到,你要卖了?”
微风轻轻抚着琴身,道:“不卖?难道要留着它与我一同……”
晨风回头看了看木兮,哈哈大笑道:“这卖琴得的钱,让木兮存着,将来买嫁妆用。”
木兮见晨风哥哥先大笑起来,她才敢从矮墙上下来,边往这边走边偷眼看微雨姐姐的表情。微雨姐姐面色平淡,已经看不出一丝的起伏不平。木兮道:“这么好的琴,姐姐怎么舍得卖掉,姐姐说笑话,晨风哥哥倒是会附和。”
晨风看看微雨,伸手扯了扯木兮的头发,说道:“你微雨姐姐从不说笑话,她既然说卖,就是当真要卖。”微雨心有所感,回眸一笑,那眼神登时飞扬起了神采,晨风自然是了解微雨的,知道这是她对他表示赞赏的意思,脸上不觉也洋溢出了欢快的表情。
木兮却觉得他俩奇奇怪怪的,说的虽是她也能听懂的话,另外那层意思,心照不宣地瞒了她。说起卖琴,晨风异常兴奋,道:“木兮一人出谷,族长定不会同意,到时我和她一起出去,只说是,只说是给你买胭脂水粉。”
微雨轻声重复了“胭脂水粉”四个字,忽然笑了:“他若是知道他的琴被我卖了,换了胭脂水粉,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不。无情无义的东西,只值一文,一文钱,却是什么都买不来的。”
晨风一脸庄重,道:“那还不如弃于深山,将来亦会有有缘人得到。你,没想过让它追随你吗?”
微雨拧了一把木兮的脸蛋,说道:“毕竟我也曾爱它若珍宝,若是草率丢弃,于心不忍。”
晨风哼了哼,道:“你是怕他责怪你吧?”微雨吃的一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叫我还它,已是万万不能,我是死也不会见他的,只有卖了它,终归有一能寻了这琴去。我与他,也算再无牵绊纠葛。”
晨风就“呸呸呸”了几声,道:“微雨天仙,小生这厢有礼了,仙子今天茶也煮了,琴也抚了,可否赏脸,给我和木兮裁制一件新衣。再过半月,族长要亲自主持祭祀大典,我们身为你的两个跟班,总不好穿得过于寒酸。”
微雨将琴轻轻放回琴囊,交给木兮,道:“先放到你房里吧。看哪一日,心情好,去集市上帮我卖了,不论多寡,卖了便好。”木兮抱着琴,忽觉琴身抖了几下,初始还当是自己抱持不住,后来发觉是琴身自抖,不由惊得差点叫出声来,想想这是通灵之物,定是听说主人要将它卖了,心里难过。便隔着琴囊,抚着琴道:“你莫要惊慌,也许微雨姐姐只是耍笑咱们。哪里会当真把你卖了。”
说来也怪,木兮说完这翻话,琴便不抖了,仿佛呜咽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