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所的四周本来是有一堵矮矮的院墙的,可能是当初的建造者想要保持治所的神秘和威仪,而今天,那道用方条长石砌成的石墙已经被紧急推倒,甚至连残砖剩石都没有留下,所有石材全都被搬到了治所后院儿堆着,等候下一步处理。
治所并不是遭受什么攻击,到目前为止,谷鸠庄内还没有什么人,没有什么势力敢于如此明目张胆地挑衅朝廷在此地的脸面,围墙是被朝廷的自己人拆掉的——新治所下令,拆掉围墙,好让治所院子里的审判在苍天白日下进行,以作见证。
院子终究是小了些,容不下那么多前来旁观的人,只好拆掉院墙,让街上的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院子里的情况。
虽然谷鸠庄是贫瘠之地,对修行人有极大的削弱,但浪子李木和两名护卫始终是一个四品,两个六品,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就把治所的围墙收拾干净了,让庄民们可以随意进出,围在治所四周,可即便如此,新庄治杨松却没有立即开始断案。
在治所的院子里,大堂的门前有一座四四方方的高台,此时杨松站在高台的正前方,双手负后,一脸严肃地看着场下,高台左侧则是摆放着一张长桌,两名吏员坐在长桌后手拿纸笔,随时准备进行记录,李木站在杨松身后,四品修行人的威势展露无遗,以壮庄治声威。
在高台下面,庄治正对着事件的中心人物
——那对母子和多玛乌朗索坦多,两名护卫一左一右,穿戴整齐,腰佩弯刀,须发皆张,宛若两个门神将三人夹在中间,使得三人皆是吓得心慌意乱。
治所里的这个场景已经持续很久了,自从庄治等人回来以后便一直保持这样的造型,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干耗着,恍若他们的时间被凝固了一样,带着一种无言的气势,一种名叫庄严肃穆的气势,压得那些说说笑笑前来看热闹的庄民们都不自觉地认真起来,连说话都变成了嘈嘈切切的低声交流,像是怕惊扰什么似的。
杨松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他站在高台是为了等人,不是为了等图巴家的人,如果可能,他希望图巴家最好不要来人,他等的是谷鸠庄的庄民。
正如杨松告诉那对母子的,事情发生的地点离治所并不远,哪怕回来的时候他带着人们刻意绕路,他们回程也没有花太多时间,带回来的旁观者还不够多,数量远不足以让庄治满意,于是他等着事情继续发酵,让消息尽可能地扩散出去,吸引更多的人过来观看。
杨松非要掺和这事儿,为的不仅是替那对可怜母子讨公道,要是仅此而已,他在原地就能快速解决,他要的更是立威、立信,让谷鸠庄的庄民们知道治所的庄治到底是什么人,站在谁的一边,有怎么样的决心和力量,所以这一切必须在治所里解决,在所有人的眼睛
底下解决,以一种严肃认真、富有压迫力的方式解决。
高台上的庄治抬眼扫了一眼院子的周边,发现赶来此地的庄民人数明显变得稀疏了,而在场的庄民足够多了,掐算时间估计也差不多了,再等下去就会开始消磨场上众人的耐心了,而且容易等来图巴家的人。
“时辰已至,苍天见证,众生瞩目,开堂!”毫无预兆的,高台上的庄治猛然爆喝出声,将场下窃窃私语的众人吓一跳,差点儿当场跪下。
“嘡!”随着庄治的爆喝,两名护卫同时抽出腰刀,灵力灌注其中,刀身交击在半空,音浪如同实质般往外扩散,两柄薄刀打出了打铜锣的气势,而两人更是用雄浑的声音喊道:“肃静!”整个治所为之一静,那对母子更是吓得当场跪下,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多玛乌朗索坦多都双腿一哆嗦,险些跪下。
庄治看了一眼跪下的母子,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庄严地,如同宣告般地说道:“皇历1175年4月13日,鲁德奥与多玛乌朗索坦多起纷争,昆屯高原谷鸠庄庄治杨松及相干人等共六人受理此案,于谷鸠庄治所进行审理,苍天在上,诸生为证,笔录为纪,福善诛恶!”庄治朗声宣言,一侧的吏员同时奋笔疾书,将整个过程记录在案。
谷鸠庄的庄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断案现场,别说见了,听都没有听说过,庄严齐整的仪轨与
礼数总是散漫最大的克星,治所里的这一切无不震撼着众人的内心,不由地心中一凛,不再有之前那种看热闹的心态,而是升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许和渴望。
“堂下是鲁德奥本人吗?”杨松说完开场白,稍微停顿一下,让众人回过神来,这才开始正式进行审理。
“是,是。”瘦弱少年早就被吓得不知所措,颤颤巍巍地回答一个“是”字。
“堂下是多玛乌朗索坦多本人吗?”确认完少年,杨松紧接着确认另外一个人的身份。
听到问话,多玛乌朗索坦多下意识地就要上前一步,却被旁边的护卫拦了回去,他只好站在原地说道:“是的,庄治大人,我是图巴老爷家的家仆多玛……”
“闭嘴!”高台上的庄治粗暴地打断了多玛乌朗索坦多的话语,“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自会让你说话的时候,现在你没有多嘴的权力!堂下是多玛乌朗索坦多本人吗?”
多玛乌朗索坦多张口想说什么,最后瞥了一眼两侧的护卫,只得规规矩矩地说一声:“是。”
“鲁德奥,你是不是撞了多玛乌朗索坦多?”确定完身份,杨松开始梳理案情。
“是……”在回答这个问题时,那少年已经大感不妙了,被吓得抽泣起来,一旁跪着的母亲更是急忙爬上前争辩:“大人,这不怪我儿子,大人,这都怪我,是我的错,是我……”
“肃静!”杨松制止了这
位母亲的哭诉,转过头看向有些得意洋洋的多玛乌朗索坦多,问道:“多玛乌朗索坦多,你是不是因此打得鲁德奥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周围的谷鸠庄庄民以及那对母子都有些意外,没想到庄治会这么问,多玛乌朗索坦多闻言一怔,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理所当然地回答:“是。”
庄治接着问:“多玛乌朗索坦多,你是不是因为鲁德奥的名字意为‘长命’而捡起一块石头,试图谋杀他?”
“不是,我没有!”虽然多玛乌朗索坦多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看眼前的这个局势有可能小事化大,还是不承认来得稳妥,“我只是有些好奇他的名字是否真的能够保佑他,结果他真的被保佑了,您及时赶到拯救了他。”
“哼!”杨松冷哼一声,懒得和他多争辩,转而问道:“你的名字是朗索坦多吧?是什么意思啊?”
多玛乌朗索坦多大感不妙,但在逼视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朗索坦多意为‘永远骄傲’。”
“好!那我今天就来看一看,你是不是真的永远骄傲。”杨松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鲁德奥,站起来,给我狠狠地扇他的巴掌,我看他还能不能骄傲下去!”
谷鸠庄庄民俱是一惊,那对母子惊愕地抬起头来,惊愕过后,母亲紧紧地抱住儿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杨松摇头,她没有说话,眼睛却写满了祈求,说着不要。
杨
松对于这个结果早有预料,没有站在高台上继续命令,他毫不犹豫地跳下高台,来到母子的跟前,亲手把他们从地上扶起来,轻声对他们安慰:
“不要害怕,这儿是我的地盘,一切有我给你们做主,我说了,要给你们公平和正义,相信我,放心大胆去做,出了什么事我帮你们顶着。难道你们就不想找回你们的尊严?难道就甘心吞下这委屈?”
杨松见对方有些动摇,于是再添一把火:“现在苍天正看着这里呢,祂会为善良降下祝福,惩戒那些邪恶,你要是不相信我,难不成还不相信苍天吗?你不相信苍天会做出公正的判决吗?”母亲还在犹豫,少年眼神已然坚定,杨松知道事情成功了,转身重回高台。
“鲁德奥,给我狠狠地扇他的巴掌,我看他还能不能骄傲下去!”庄治再一次命令,这下少年没有了迟疑,一步冲到多玛乌朗索坦多跟前,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响彻整个治所,一个红色的巴掌印当即浮现,庄民们皆是一惊,多玛乌朗索坦多更是难以置信,不敢相信这个贱种真敢打他。
“你个混账!你敢……”多玛乌朗索坦多勃然大怒,张牙舞爪地就要上前收拾少年,少年被吓得往后连退几步。
“嗯!”就在这时,站在一旁的护卫手握刀柄,双目大睁,如同怒目金刚一般瞪着多玛乌朗索坦多,其刚刚升起的
嚣张气焰被护卫背后煊赫的灵力硬生生压了回去,没说口的话再也说不出,上前的脚步缩了回去,噤如寒蝉。
“放肆!治所岂是你作乱的地方?”庄治的呵斥也在这时同时到达,“鲁德奥,继续,他当初施加在你身上的,可不止是一巴掌那么简单,把剩下的全都还回去!”
多玛乌朗索坦多被制住,鲁德奥才褪去胆怯,他低头看向自己微微有些颤抖的手,少年的他有些恍惚,他又抬头看了对面的多玛乌朗索坦多,看见这位“大人”瞧见自己看向他便想做出凶狠的模样吓唬自己,却反而被护卫吓得畏畏缩缩,少年看出了多玛乌朗索坦多的怯懦,看出了他的外强中干,对方不过是一只纸老虎。
鲁德奥突然一步冲到多玛乌朗索坦多跟前,一拳打在对方脸上,看着对方口吐的鲜血和牙齿,鲁德奥感到一种兴奋,随即另一拳跟上,又一拳,一拳接一拳,一拳比一拳快,一拳比一拳重,鲁德奥接着大笑起来,像发疯似的把雨点般的拳头落在多玛乌朗索坦多身上,最后双拳仍不够,开始用脚踢对方,拳打脚踢下来,鲁德奥笑着笑着就哭了,并且哭声渐大。
围观的谷鸠庄庄民难以想象眼前的一切,惊呼、兴奋、痛快、担心、喜悦……各种情绪不一而足,就算有庄治的威压也忍不住大声讨论起来,而杨松看着高台下的一切,像是自言自语,
又像是郑重宣告:“在我这儿,一切恶行都逃不过惩罚,并且惩罚非常简单:以拳还拳,以脚还脚,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说完之后,杨松双手负后,盯着被痛殴的多玛乌朗索坦多淡淡地说道:“你毒打了这个孩子,就得接受这个孩子的毒打,你还接受了这个孩子的跪拜,挨完打之后也要还回去!”
“你不公!”在护卫的虎视眈眈之下多玛乌朗索坦多不敢还手,但仍然扯着嗓子喊,“我有姓氏,我姓多玛乌!我是图巴家老爷的人!他一个连姓氏都没有的贱种,我打他怎么了?我打死他都没有错!”
庄治眼色一冷,瞪了多玛乌朗索坦多一眼,“我告诉你,”随后环视众人,“我告诉你们,在我来了这里之后,谷鸠庄的所有人,只要是人,那就都一样!没有任何区别,没有任何高低贵贱之分!就像苍天平等地赐福每个人一样,就像太阳公平地照在每个人身上一样!”
庄治转回视线看着多玛乌朗索坦多:“我告诉你,不要说你姓多玛乌,就算你姓图巴,只要你伤害了其他人,你就必须受同等的惩罚!”
这话如同石破天惊,围观的谷鸠庄庄民齐齐跪倒,恭敬地向高台上的杨松朝拜:“苍天使者!苍天使者大老爷啊!”
“站起来!不准跪!我不配你们跪拜!”庄治愤怒大喝,“我来谷鸠庄只做三件事:让你们站起来!让你们挺
直腰板儿!让你们昂首挺胸大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