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昊新江离二人缓步行走在环湖石道上,一路走马观花,只见偌大一个院落围湖而建,亭台楼阁,廊桥水榭,一应俱全,好一番空灵通透,韵味深远。湖心深处更有一处别院,静远幽深,藏于夜色之中。正自啧啧称奇,却见湖上一叶莲舟缓缓飘过身旁,一绿装女子抱琴盘坐其上,玉手轻挑银弦,琴音轻柔绮丽娓娓动听,婉转之间便如彩蝶翩然而起于百花丛中。
“好!”江离比着大拇指,朝着莲舟大声喝彩。
琴音戛然而止,舟上绿装少女陡然抬起头来,杏眼圆瞪,一脸怒容。
俞昊新眼观鼻,鼻观心,暗地和江离错开一个身位,只是埋头走路。
名唤荷香的茶水丫环见江离东张西望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急忙小步上前,偷偷扯了扯江离的衣袖,低声提醒道,“一曲未完,公子此举可是会被人当作是喝倒彩的。”
江离这才醒过神来,连忙讪讪的收回竖在外面的大拇指,认认真真的向着舟上少女作了个揖,满脸痛心的自责道,“不懂规矩,唐突佳人,我俞昊新真是禽兽不如。”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如此诚恳道歉,弹琴绿装少女还能再生气不成。
果不其然,那绿装少女何曾想到有人道歉得竟能如此卑微,愕然过后,掩嘴一笑风韵自生,却是仔细打量了江离和俞昊新一眼,这才颔首示意道,起身回了个礼,“不知者不罪,俞公子言重,反倒让吴絮儿惶恐。”
江离拱拱手,还待再说上两句,早被一旁阴沉着脸的俞昊新捏着脖子一把拖走。两人各自踉跄之余还都忘不了伸手使劲朝吴絮儿挥了挥手,算是都打过招呼了。
立于舟上的少女,扭在一起的少年,一时的相遇离别便像春风时节骤起骤停的一场细雨,就算再怎么突兀再怎么沾湿了衣裳,也只会觉得清新可爱。
莲舟顺水徐徐远去,舟上少女素手轻挥,琴声再起,水烟袅袅,物我两忘。
泛舟河上的少女已然远去,江离讪讪一笑,跟着俞昊新行了几步,便将身子转了一圈,顺势将自己脖子从魔爪下摘了出来。正待说上一二,却听得前头传来一道细碎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只见一群青衣青裤的仆从自前面不远处的楼上走下,簇拥着一个富商打扮的中年人。那人身材中等,长着一张瘦长的马脸,尖削的下巴透着一股子刻薄之色,两只细小的眼睛微微眯起,望着江离、俞昊新二人,冷笑两声,嗓音尖利的道,“何处来的两个小兔崽子,竟敢跑来此处撒野,打搅吴絮儿姑娘抚琴。”
俞昊新脸色不愉,剑眉一挑,便要上前理论。
却被江离抢在了前面,支楞着大拇指对着自己,洋洋得意的道,“撒野?便是撒野了又能怎么样,知道小爷是干什么的么?小爷两个是城主李大人的侄儿。啊呸,错了,是城主大人的小舅哥。你们又是何人?”
遇到恃强凌弱,不去仗势压人,实在对不住刚和城主拜的把子,对不住学来的那些为了女人争风吃醋的话本段子。
果然有女人的地方就有麻烦,妙哉善哉。
马脸富商阴阴一笑,负手而立看着这两位不知天高地厚的井底之蛙,面露鄙夷之色。南夷之地的一城之主在当地自然是生杀予夺威风八面,但真要说起来也不过是四品外放的官儿,又岂会放在自己眼中。无知小儿仗势压人,可不是踢到了天大的铁板。当下只是桀桀一笑,也不点破,只是尖声道,“失敬失敬,在下只是一介布商,在小少爷的官威风面。可是害怕得紧呢。”
江离哈哈一笑,只装不识这等阴阳怪气腔调背后的嘲讽之意,打定主意要把这纨绔子弟的戏瘾过足,便只管两个鼻孔朝天,哼哼道,“倒也识相。那还不快些让道,小爷们还急赶着上去喝花酒呢。”
马脸富商举手一挥,皮笑肉不笑的作了个请的动作,身后随从心领神会,自动让开,闪出一条道来。
“真有几分眼力劲。”江离比了个大拇指,只当没看到不远处那个小丫怀不断塞来的眼色。
马脸富商阴着张脸,一忍再忍,想着只等江离过去就要动手,到时再好好教这嚣张少年做人。却见江离拉着俞昊新的袖子,没走得几步,便颠颠的停了下来,一脸真诚的凑上去,奇道,“怎的还不动手,不按戏本儿来?可不知道这你演我演大家演,累人呐。”
马脸富商真想一掌拍死这个少年了事,干咳了两声,却是躬着身子陪笑道,“小少爷可是说笑了。”
江离“哦”了一声,面有得色的回转过头,大步向前走去,“谅你也不敢。”
马脸富商眼皮一跳,正待举手示意,却见眼前一闪,突变顿生,那碍眼少年竟是骤起发难,身形一闪,须夷之间连出四掌。自己那几名随从正蓄势待发准备发难,孰料竟会被人抢了先机,仓促之际躲闪不及,各自受了一掌,一路倒飞出去重重摔落地上,躺在地上再无一战之力。
自己带出来的四名随从倒也不是什么庸碌之辈,三境上武夫的底子,就算被人抢了先机,也不至于一招未出便被人悉数轻松放倒。马脸富商惊怒之余大感意外,两只暗黄色的眼珠溜溜的转了转,这回才算是仔细打量了面前站着的两位少年,竟是丝毫看不出拳脚路数和宗门来历。
“倒是没想到在南绍这等南夷之地还能遇到少年英雄。”马脸富商赞叹道。他近日诸事不顺,早就憋了一肚子邪火,本想到红袖楼散散心,听听外面哄传了得的吴絮儿的琴艺倒底如何了得,却没曾想正主宁愿在湖上泛舟弹琴,也不愿意过来一叙,心中已然不快。此刻这位少年正好撞在自己气头上,却是起了一道浓烈的杀意,掌心中一点幽蓝火焰陡然炸开,将整个手掌都罩在一片蓝色光海中。向江离拱了拱手,道,“还请小英雄赐教一二。”
江离面容一肃,反手隔空一抓,顺手捞起地上随从丢落的一把佩剑,转手甩掉剑鞘,画了个剑花。足尖在地上用力一点,扬起一道烟尘,身形便如疾射之箭向前掠去,剑尖直指马脸富商咽喉。
一剑既出,便不回头。
剑身微颤,振鸣不已。
马脸富商脸色一变,接连向后退两步,这才伸出右手在空中接连画了三道圆圈,动作看似舒缓随意实刚迅捷精准,便连挑选的时间也是极秒,正是江离剑势将尽之时。
有三个幽蓝圆环自马脸富商的指前突然出现,像极了老烟鬼吞云吐雾之时刻意卖弄出的烟圈,悄无声息的缓缓飘向江离手的长剑,轨迹看起来飘忽不定不可捉摸,实则把江离可能的剑势走向尽数封死,外人看来倒更像是江离持剑刻意从那三个圆环的中心一头刺进去。
就在各自套住江离手中长剑的那一刻,三道圆环骤然缩紧,将那柄长剑牢牢锁住,任江离如何运力,只是纹丝不动。
左手同时一拳挟风而至,留下一道蓝色残影。
江离眼曈猛的紧缩,并没有再度尝试着去与圆环较力一二,而是主动撒手弃剑,接着手腕一翻一抓,便将早先遗落道旁的另一柄长剑握在手中,化作一道弧光,连着剑鞘精确无比的拍在拳头之上。
一声沉闷巨响。
乌檀木造就的剑鞘首先承受不住两道狂暴力量的碰撞,由正中向两侧劈出数道裂缝,又顺着着木头天生的纹理,一点点的剥脱开去,化作一蓬极细极细的丝条。
精钢铸就的剑身像是受了某种力量的拉扯,在空中弯折成一个夸张的弧度,又陡然弹回。刚刚蓄积的能量瞬间迸放出去,将那一蓬木丝条尽数拍为齑粉。
江离双手握剑,于漫天木屑中,一剑递出。
单薄的剑身高速的震动,游走在不堪灵力注入就此崩解的边缘,发出尖锐的啸叫声。
撤剑,取剑,拍剑,递剑,看似这一系动作繁复过程漫长,实则加起来也就是极短的一瞬间。此刻被圆环锁住的长剑还无助的停在空中,那顺势而起的拳意还未消散。
时间仿佛停在刹那之间。
剑尖已至,剑气如虹。
马脸富商反应极快,实则在江离撤剑取剑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做出了最为正确的选择,果断的收拳后退,可即便如此,却还是比江离一往无前的剑势慢上了半分。
噗的一声轻微闷响。
马脸富商的左肩绽起一朵血花。
那柄精钢长剑再也承受不住,“当”的一声脆响,就此碎裂成数截残片。
马脸富商脸色微白,哆嗦着嘴唇,右手两根手指缓缓探入肩膀处的伤口内,将嵌顿在其中的那截剑尖慢慢抽出。此道剑伤并不浅,若不是刹那之间的长剑崩解,加上内衬的软甲抵消了大半的力量,只怕这条肩膀可就得交待在这剑意沛然的一击之下。
马脸富商阴沉着脸,将指中染血剑尖弃置于地,又扫了眼两手空空却一脸玩味的江离,在沉默权衡片刻之后,抱拳桀桀一声笑道,“果然英雄出少年,老朽认输。”
少年哈哈大笑,拉起同伴,跟在丫环身后,摇摇摆摆只将步子走得愈发得瑟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