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府大厅。已经到了每日例会的时候,焚心地狱下辖各司大大小小的中、高阶官员静候于此,而一向勤于政事的修罗冥王却姗姗来迟,一打听,这才知道原来冥王大人正在接见一位客人,也正是这位前不久刚被冥帝擢升为冥捕的客人给他们无比尊敬的修罗大人带来了亲弟的死讯。
石军带来的消息显然比他本人的出现更让这些人震动,尽管谁也没有主动提及,但不少人都在暗自揣测着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冥王大人是不是还会坚持防御为主的方针,焚心地狱更是冥界中资源最丰富、人才最齐集的地方,而能够立足此地的几乎全是焚心地狱的精英分子,修罗坚持防御观望的战略已经开始让绝大多数人坐不住了。
众人等候良久,终于见到修罗独自一人缓缓走了回来,已经十分安静的大厅更是变得悄无声息,所有的视线都关切地注视着修罗,大家欣慰地现他们尊敬的冥王大人脸色虽然略显憔悴,却依旧平静如故,并无悲戚之色。
终于水无尘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大人,那小子……冥捕大人呢?”
修罗早已把自己这些属下的神色看在眼里,淡淡道:“冥捕大人另有要事,已经离开了。”环视一眼众人,吩咐说:“一会儿开完会后,大家抓紧时间休息片刻,稍候还要一同去施法维护防御结界,非常时期,大意不得啊。”
断岳多少有些不死心,一心想再度进言出兵的事情,早已在肚子里想好了说辞,刚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却见崔无类回头悄悄对他使了个眼色,不由得犹豫起来。修罗扫了他们一眼,淡淡道:“今天就从镇狱副使迟迟未完成的防御议案开始吧。”
崔无类斜瞟了断岳一眼,默默摇头。没有谁比他更了解他们的冥王轻言细语下的刚毅果敢,诚恳和善后的狠辣决断。坚忍睿智、筹谋决断、知人善任、克已勤政……一个万众敬仰的霸者应当具备的品质他都不欠缺,唯一欠缺的就是野心!或许只有忠诚是阻挡他更进一步的唯一障碍吧,想到这里,他在心中悄悄叹了一口气。
一干文武官员的目光都落在断岳身上,有的关切,有的不屑,有的好奇,但更多的则是漠然。
断岳霎那间有些失神,满是坑洼的丑脸上掠过一丝黯然,随即很快恢复了平静,习惯地整整身上的丝绦铠甲,认真地大声回道:“回禀大人,防御议案确实还没有完成,这都怪断岳办事不力,断某甘愿领罪,但求大人不要责罚镇狱司其它人等,他们不应因我受到牵连。断岳无意为自己开脱,但却要厚颜向大人提出一个请求,只求能够以带罪之身,为援救洗髓,保我冥界疆土不失而冲锋陷阵,斩杀叛臣妖邪,恳请大人恩准。”
一番话讲完,断岳毫不犹豫地自行摘下头盔,匍匐跪地。
气氛不知不觉变得严肃起来,堂下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大家心知修罗虽然一向予人亲厚的印象,但却心思缜密到难以揣摩,和善时固然使人如沐春风,但翻起脸来更是六亲不认,断岳没按期完成防御议案,虽然失职但也情有可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镇狱司的那群师爷就是笔头子上真的开了花儿,也不可能写出如冥王所要求的“确保无失”的防御对策,谁知道洗髓现在的窘境什么时候就会生在焚心呢?要怪只能怪断岳倒霉,就算他再能干,到底曾经是迦叶冥王的爱将,迦叶和心腹手下挟雷霆万钧之力突然动,杀死不肯谋逆的官员,破坏大禁制结界让妖界长驱直入,更对驻守在那里的夜叉的冥军出其不意地展开了一场血腥屠杀,成为冥界天字第一号的公敌,那些遇害官员和将士的家宅大多都在焚心这一层,眼下公敌奸计得逞尚未伏诛,不少人都把断岳这一类曾与迦叶过从甚密的人当成眼中钉,一腔无处宣泄的仇恨恨不得统统倾斜到他们身上。
修罗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乎望着一个遥不可知的地方,又仿佛若有所思,对断岳的言充耳不闻,修长的手指在椅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出清脆有韵律的声响,所有人摒心静气,只觉得高深莫测。好半天,修罗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目光转到镇狱使振英身上。
镇狱使振英犹豫片刻,实在摸不清修罗的意思,一咬牙道:“大人,做一篇四平八稳的防御议案不难,但真要周密准确到可以将我焚心置于不败之地却实非易事。卑职亲眼所见,这些天雷霆院上下人人废寝忘食,殚精竭虑,为议案的编写费煞思量。正因兹事体大,不敢有丝毫轻慢之心,所以才会慎之又慎,以致延误,请大人明鉴!”
“镇狱使此言差矣!”振英话音刚落,炼制使落穹忽然走出来庄容道:“防御议案关乎到我焚心、极乐甚乎整个冥界的安危,不能按时完成理当治以重罪!怎么可以用煞费思量殚精竭虑几个字就可以推搪过去?更何况其中说不定另有隐情呢!”说罢不屑地瞟了目瞪口呆的断岳一眼,施施然站回原位。
有人开了头,自然墙倒众人推。
水东流阴恻恻地一笑,朗声道:“我认为不论是否存在所谓隐情,断岳都不适合继续担任断狱副使。他的表现足以显示出不能胜任如此重要的岗位。镇狱使爱护下属令人肃然起敬,但也要辨明是非才好。”
振英被人当场反驳,脸上有些挂不住,正想反唇相讥,却见几个相熟的同僚都在对自己使眼色,顿有所悟,一口浊气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咽了下去,看也不看落穹和水东流,对修罗拱手道:“卑职只是把眼中所见心中所想坦白说出来罢了,是非黑白,当由大人决断。”
落穹麾下麒麟院院判程不通武将出身,授业恩师和几个好友都在往生殉职,闻言再也按捺不住大踏步走出来,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什么是非黑白?在座的谁不知道断某人曾经是专门负责往生防御的偏将?我就不信一篇防御议案能难倒他!照我看他根本是故意拖延,用心险恶!”
“放狗屁!”断岳再也忍不住了,怒不可遏咆哮出声,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被当众羞辱的感觉,不顾场合地跳起来,对程不通面色狰狞地握紧双拳道:“你再敢诬蔑老子一句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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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不通丝毫不惧地与断岳对视,眼中满是深刻的仇恨,冷哼道:“诬蔑?你也配让我来诬蔑吗?没的污了我的口!若不是迦叶狗贼的力荐,你一个小小偏将能越过洗髓升到焚心?能短短时间内连连升官坐上镇狱副使的位子?你根本就是迦叶的奸细!”
和断岳素来交好的一位文官横江素来以胆大妄为言辞刻薄著称,冷冷道:“依程院判所言,焚心算得上众人皆醉你独醒,上下官员,包括冥王大人都昏聩得以致引狼入室,只有你老兄心明眼亮了?”
这句话把程不通憋了个半死,不由大怒道:“你胡说什么……”
……
崔无类见场面越来越乱,忍不住暗暗摇头,刚想出来制止,迟疑了一下终于没有出声。
水东流则咬着下唇,笑嘻嘻地看着这场闹剧。
离开冥王府,石军的耳边依然响着修罗低沉诚恳的声音:“目前局势复杂,焚心之内必定潜藏迦叶的耳目,石兄弟此行切不可传于第三者,途中更需潜踪匿迹,以免被贼人所乘。本王在此奉上清茶一杯,以壮行色。”
或许是被自己孤身赴险的决心的所感动,修罗在此后的态度突然来了个大转弯,临别之际竟然又对自己说出了一段鲜为人知的隐情,并且从种种迹象看来,似乎这一桩尘封已久的往事才是造成修罗在如此危急关头已久举棋不定的真正原因,而这一切,竟然要追溯到第一次四界大战之前……
“冥捕大人,你可知我和漫天兄弟二人曾经是冥帝幽暹最亲密的战友?”为了尽量客观的描述那一段往事,修罗似乎也在刻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这一点,从他对石军又重新用上了那个正式的称谓上可以显露无遗。
“战友吗?”
“是的,不仅如此,在那段为了共同的理想和目标而奋斗的日子里,我们四人不但是朋友、伙伴,还是世上最最紧密无间的兄弟!”修罗的视线越过石军清秀的脸庞,一直投射到时间的深处。
“四人?”石军敏感地捕捉到了对方话语中含糊不清的地方。
“是的,四人!正是幽暹、黄泉、水漫天和我共同缔造了今天冥界所拥有的一切,这全都是缘自一个共同的信念,可谁也没有想到,到了今天,我们四人竟然全都背离了当初自己所选择的道路!”修罗深深地叹息着,仿佛正在揭开身上最隐秘的伤疤一般,脸上露出了无比痛苦的神情,“虽然我也知道,大家所追寻的东西并不完全相同,但在那个时候,至少我们的方向是一致的。”
石军默默无语,他十分清楚,眼下修罗并非是想让自己判断其中的是非得失,他所需要的只是一个认真的听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