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缘阁,算是拓跋家唯一一处富贵之地,三层的木制的小楼下有一处小池塘,池塘中间有座很精致的假山,说是假山其实不过是十数块大石堆积起来小石包而已。一眼望去这楼,这山,这池塘都应了一个小字。
茅三堂站了数个时辰,此时早没了力气,也顾不得形象,一撩官袍便坐在池塘边的青石上。按理说茅三堂刚过不惑之年,就算不如习武之人身子骨硬朗,也不至如此不堪,还不都是因为这些年心里一直不踏实,弄得心力交瘁,身子便越发一天不如一天了。
拓跋家的仆人见官老爷如此疲乏,便多次请茅三堂上楼休息,却都被茅三堂婉拒了。这是拓跋家,可不是郡守府衙那一亩三分地,人家客气几句你便当真,他茅三堂可就真成傻子了。
茅三堂看似望着池水发呆,其实脑子里一直在合计拓跋迥为什么要请他吃酒,想不明白他就难以安心。正想着,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浑厚沉稳的声音……
“我这聚缘阁可比不了郡守府邸,让郡守大人笑话了!”
茅三堂听到身后之人的话,忙起身躬身行礼,动作有点急差点没闪了腰,只见其痛的直咧嘴,却挤出笑脸道:“家主这聚缘阁没了那些雕梁画栋金银点缀,才更显得雅致独到,从这聚缘阁便可看出家主并非那世俗凡人!”
“大人说笑了!薄居不过只是多读了些书,习了些武的凡夫俗子。”拓跋迥笑呵呵的说道。
拓跋迥,字薄居。茅三堂见拓跋迥如此自称,心中稍安,不由奉承道:“家主博学多才,武道更是直追圣人,下官可是打心眼里佩服的!”
“大人莫要在吹捧薄居了,不然薄居可就要寻处地缝钻进去了!大人久等,想必早已饿了,不如我二人登楼慢饮慢聊。”拓跋迥笑道。
聚缘阁三楼,两个人一张桌,两荤两素一壶酒。只见拓跋迥亲自为茅三堂斟满酒,才笑着说道:“这一晃也有些年了,大人在这江宁城过得可还舒心?”
茅三堂就是过得在不舒心,也不敢写在脸上,更不敢说出口,只见其微笑道:“托家主得福,自打来了江宁城,下官这都胖了好几斤呢!”
睁着眼睛说瞎话,对于官场老油条来说算不得什么,只见茅三堂脸色如常,看不出丝毫不自然。拓跋迥抬头望了一眼茅三堂,随后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怕大人水土不服,看来是薄居多虑了!大人既然在我这江宁城还待得惯,我看大人不如把夫人家眷都从涿郡接过来,过些舒心日子,省得夫人在那苦寒之地受苦!”
说着,拓跋迥一边给茅三堂倒酒,一边笑看着茅三堂。
拓跋迥刚刚那番话,令茅三堂直冒冷汗。拓跋迥看似关心的话语,其实是朝他茅三堂要态度呢,一个回答不好,他茅三堂恐怕就得到阎王爷那报到去了。
只见茅三堂用袖子擦了擦额前汗珠,小心谨慎的说道:“我儿这几天正跟我念叨想他的母亲了,我还寻思过些日子便打发人回涿郡,把老母亲和夫人都接过来呢,家主这份心意可正和了下官的心思。”
拓跋迥微笑着举杯说道:“大人这份孝心,这份对夫人的情谊,薄居自愧不如啊!这杯酒,薄居敬大人!”
茅三堂此时如吃了黄连般心里苦啊!可嘴上却笑道:“为人子,为人夫,这都是应该做的。”
拓跋迥趁热打铁说道:“我看你那些府兵管管这江宁城的泼皮无赖还成,若是让他们去接夫人和老人家,可是不成的!为了夫人和老人家的安全,正好我新组建了一支黑骑,便让黑骑跑趟涿郡吧!”
茅三堂赶紧笑道:“那敢情好!当然也不能让黑骑白跑,这来回的路费和辛苦钱,就由下官出,家主看可好?”
茅三堂心中暗想,拓跋迥这是要把我完全控制在手上啊!这是不给茅家留活路啊!
却见拓跋迥此时说道:“什么钱不钱的,只要大人能在我这江宁城过得舒服,薄居费点力气也是应该的!对了,我听说卢照兴和二皇子走得很近,看来大兴那位太子日子过得可不怎么样啊!”
茅三堂觉着自己的思路有些跟不上拓跋迥,这怎么说着说着就说道皇家的事了。不由笑道:“这个下官还真不知!”
只见拓跋迥表情微冷,感叹道:“我拿大人当知己,大人却不拿薄居当朋友啊!”
茅三堂心道,这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刚放下的心就又悬了起来。
没等茅三堂有所表示,只见拓跋迥再次为茅三堂斟满酒,同时说道:“无论大人是否拿薄居当朋友,薄居都要推心置腹与大人说几句。卢照兴押宝押的太早了,若是将来押错了,他涿郡卢家可就不好过了!他卢家都自顾不暇,哪还有能力拂照他人,就算他卢照兴命好点子大押中了,他得手也不够长,伸不到这江宁城!”
拓跋迥这话说得就很直白了,你茅三堂跟着卢照兴混,是混不出头的。
茅三堂知道前面那些话都是铺垫,现在才是见真章的时候,该跟谁混,你茅三堂也该正式表态了。
眼前这杯敬酒,你茅三堂不喝,剩下得可就是罚酒了,只见茅三堂起身端杯一饮而尽,随后单膝跪地道:“茅三堂不才,原为家主肝脑涂地,打理好这江宁城!”
只见拓跋迥微笑起身,双手扶起茅三堂道:“这可使不得,你我兄弟相交贵在知心,只要兄弟不负我,薄居定不负兄弟!”
真真假假,茅三堂早就不在意了,就如拓跋迥所言,卢照兴的手是伸不过来的,就算伸过来也会被拓跋迥剁了的。所以,摆在眼前的路只有一条,他茅三堂不走也得走。
茅三堂不知道是怎么离开聚缘阁的,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拓跋家的,就连今天来拓跋家所为何事他都忘了。他只知道,茅家已然上了拓跋迥的战车,想安然下车那是不可能了。
茅三堂还未回到府中,便命人将儿子找了回来,见到儿子那一刻,茅三堂便冷着脸说道:“明日起,你便交出鱼符卸去督尉一职。”
郡守儿子虽说不喜欢督尉这个差事,可若真不让他干了,他心中反倒不痛快起来。只见其很不高兴的说道:“爹爹这是为甚?怎么说不让干就不让干了!”
茅三堂冷着脸说道:“已后咱茅家就以拓跋家马首是瞻,所以你这督尉要交出来,咱茅家已后无论如何不能再掌兵权,在握着兵权不放,那便是取死之道!”
郡守儿子不傻,也是知道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的,只见其笑道:“我早就跟爹爹说过,在江宁城咱家就得听拓跋迥的,您老还不干!”
“少跟我这唧唧歪歪的,明个卸了督尉一职,你便跟着黑骑北上,把你母亲他们接过来!”茅三堂丢下话,便转身回了书房。
拓跋迥这些年并非对茅三堂不管不顾,而是一直在观察他,想看看这人到底可不可用,还好茅三堂并未让拓跋迥失望,否则他茅三堂就没机会登聚缘阁吃那顿酒了。
拓跋迥回到书房,命人召来温如玉。只见拓跋迥将一张草图交到温如玉手上低语数句,便见温如玉躬身告退……
温如玉回到房中,亲自研墨临摹了十几张一摸一样的草图揣入怀中,便来到了秦淮河畔。此时秦淮河畔比之上午更加热闹,那些寻宝之人的热情空前高涨,特别是朱雀桥这一段河道,可谓人头涌动跳水之声不绝于耳。
温如玉看着几个江湖大汉打水中上岸,一副筋疲力尽垂头丧气的样子,便悄悄打怀中取出一张草图,神不知鬼不觉丢在那几个汉子身旁。
“姥姥的!这都找了三天了,累死俺了,说什么俺也不找了!”其中一个大汉抖了抖湿透的衣衫,一屁股便坐在岸边。
只见另一个赤着上身的精装汉子,笑道:“二哥这就放弃啦?你昨晚喝酒时可是说了,若是得了宝藏便要给春花楼的雀儿赎身?”
“别听你二哥放屁!让春花楼的姑娘灌上二两马尿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还真以为那雀儿会看上他这么一个粗鲁汉子!”为首的汉子瞪了一眼坐在岸边的老二骂道。
“大哥,我和雀儿是真心相爱!”
为首汉子正要再斥责老二几句,便见一阵风吹过,脚下便多了一张写着蝇头小字的画纸。老大随手捡起画纸,随意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老大的目光就再也离不开那张纸了……
河道、朱雀桥、学宫,还有一道道蜿蜒曲折的划线和一些蝇头小字。老大虽然不认字,但看了一阵子后,却也猜出这是一张施工图纸。
“老三你认得字,快过来瞧瞧这上边写的什么?”
老三还纳闷呢,老大捡了张纸这人就不动了,还以为中了什么妖术呢!正寻思着要不要一闷棍先打晕了老大破了妖术,就听到老大的呼唤,不由暗自侥幸,亏了没动手,这若一棒子敲下去后果可能不会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