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老头子搬出来,都无法让将军魂改变决定,到这份上,谈判已经彻底宣告失败,没有什么再好说的了,不欢而散下了山坡,回到马路上后,便发动车子掉头往家里赶回。整个过程,跑到桥这边来拦车的那个人,都一直远远退到桥面上,用略微谨慎加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也不知道是对我大晚上独自驱车前来,在将军坟烧香纸又往山上爬的举动感到诡异,还是有听到我刚才在山坡上说话。
将军魂决意明天对编撰他生前事迹的行为施加惩罚,让一半面积延伸到江面上的舞台沉入江水,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不能瞒着不说,于是回家路上,我就给老爸打了电话,让他连夜把老村长他们重新请到家里商量这事,并在老头子难得的接过电话后,将所有情况先和他说了一遍。
我自然不相信,有老头子和我在场的情况下,将军魂依然还敢一意孤行滥杀无辜,就算他真有这么铁石心肠,老头子肯定也完全有能力阻止。但那样一来,也就基本上宣告着,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尽量维持着交好的局面彻底烟消云散了。
这并非我想看到的结果,将已经迫在眉睫的“将军节”叫停也不现实,所以最理想的方式,还得是既能让将军节进行下去,又可以找到一个能让将军魂接受的办法。
我能想到的解决办法,自然是将军魂将他的真正生平经历告诉我,重新立一块碑,但这家伙根本不愿意,就是要他眼中的这场荒诞闹剧停下来,我也就没办法了。
或许说话更有分量的老头子出面的话,这油盐不进的家伙就能听得进去,毕竟老头子十几年前,就是能正面和他叫板,将他喝退的人。
原以为这事放在老头子面前,也会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岂料等我耐着性子,一路将车速控制在我能控制的安全范围内回到家时,家里却是冷秋秋的,老村长等人并不在,也看不出有重新来过的迹象。问过老头子,才得知他根本没让我老爸过去请,说时间已经不早了,再把他们叫过来不合适,他已经通过电话,把情况告诉他们了,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事,明天早点过去再处理也不迟。
尽管心里还是没底,尤其看老头子云淡风轻,压根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的样子,更是有些担心,他到时候会用镇压手段强来,但转念一想,老头子一把年纪,看问题的透彻程度根本不是我能比的,做事怎么可能会这么冲动不计后果,于是也就放心下来,听从他的安排了。
即便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在家里的这一晚上,也依然睡得很香甜。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潘光龙便开车他的黑色别克轿车,来到我家外面马路上了,一同下车进院子的还有潘昌宏,我由于睡得过于香沉了些,他们到来的时候,才刚刚起床下楼,仍旧有些迷糊,用滚烫的热水洗了把脸,才算完全清醒过来。
起得更早的老妈已经准备好了早饭,还是粉条,用昨晚炖的骨头汤下,剩下的干菜做哨子,每个人吃了一碗后,便准备出发,岂料临出门的时候,老头子却告诉我,有他们去就行了,我没必要也跟着过去凑热闹,不如留在家里帮帮我妈更好一些,没事的时候自己清净一下也好。
此前我已经默认老头子会让我过去,就算没有将军魂动怒的事情,我也想过去看看热闹,但随着老头子发话,自然也就去不成了,于是只好看着他们上车一起离开,家里只剩下我和老妈,及正在抱着块骨头啃的小黄狗。
这样也好,都陪老头子去将军坟了,把老妈一个人丢在家里也不合适。而老头子的意思也再明显不过,这个时期的我,要保持心里的宁静,不适合为别的事情分心,更不适合去凑热闹。
如此一来,趁今天过节“放假”,像大多人一样跑去看看会的心也就绝了,于是等两辆车一前一后离开后,便收拾好心情,开始帮老妈一起准备过节的东西。
二月二是龙抬头的日子,又称“春耕节”、“农事节”、“春龙节”,由于中华大地自古以来就是农业国,在生产能力低下的古时候,历朝历代都将这个日子看得很重,到了这一天,再高贵的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也得亲自下田耕地,更早的时候皇帝也会亲自做表率,因此有“皇娘送饭,御驾亲耕”的说法。
而关于“龙抬头”的由来,传说是因为武则天废唐立周称帝,惹得玉皇大帝大怒,命令龙王三年不准下雨。龙王不忍生灵涂炭,就偷偷下了一场大雨,因此被玉帝打出天宫,镇于大山之下,黎民百姓铭记龙王降雨之恩,为拯救龙王,每日向天祈祷,最后求得玉帝开恩,在农历二月二这天,将龙王从大山底下释放出来,因此便有了二月二龙抬头的说法,全国各地在这一天,都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敬龙祈雨,让上天保佑丰收。
至于我们这地方,因为是少数民族山区,所以祭祀的方式也更加不大一样,赋予的意义也更多,最重要是煮红蛋祭桥。因为人们认为,人从另一个世界来到人间,都是从桥上过来的,修桥祭桥,旨在祈求“桥神”送子送福,希望风调雨顺,人丁兴旺,出行逢凶化吉。除了祭桥,通常还会祭一些大树,石头,水井,或者一些古老的,被认为拥有神性的东西,以求神灵保佑孩子免灾去疾,易养成人。到了这一天,人们都会带上香纸蜡烛,糖果,煮好红蛋糯米饭,剪好裁纸等祭品,到附近的桥上、水井边,或者大树下祭祀,向路人赠送自己家带来的食品,举行各种各样的盛会,很是隆重,就连迁徙至此的汉族,也渐渐被同化了。
记得小时候,这一天去上学的话,但凡有桥有水井的地方,都会有不少人,在等着向路人送出自家的食品,不管认不认识都会很热情,尤其小孩更是能得到贵宾般的待遇,一路又吃又带的。等去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撑得吃不下去,包里也塞满了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各种蛋,和糯米饭团。除了这些,长辈还会用毛线编织成“蛋箩”,将染好的蛋装进去,让小孩子挂在脖子上玩,小时候一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找人“打蛋”,看看谁脖子上挂的蛋更硬。
昨晚我回来的时候,老妈已经将今天要用的鸡蛋鸭蛋都煮好了,然后连夜帮着她全部染上了色,有红的绿的紫的三种色,装在一起还挺好看的,煮好的时候是五十个,被我一边干活一边吃掉了三四个。
将香纸烛糖食果品这些东西,都收拾进小提篮里装好,等天完全亮的时候,糯米饭也已经蒸熟了,趁着热团成二十来个拳头大小的饭团,并抹上一点红装好后,就和我妈提着篮子,领着狗关上门去祭桥了。
李家寨田坝对面,就有一座通向对面大山的水泥桥,最开始就是李家修的,所以一般将自家房前屋后的小桥小井祭祀过后,李家的人都会最后来这里,另外像我家对面的潘老海家这些已经搬到李家寨来的。为了图个方便也会过来,而我家附近没有属于我家的小桥和水井,就直接来到了这座水泥桥上。
将一起带来的剪纸贴到桥头上,摆上祭品烧过香纸,最小的长辈李睿和满奶,也提着篮子过来了,等了一会后,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从山上的寨子里下来去上学的孩子,出门溜达看会的人,也相继过去了好一些。最后一圈弄下来,篮子里的东西送是送出去完了,但是也收了别家的一些回来,还被后面到来的潘老海及另外几乎外姓人家劝着喝了些酒,吃了几片大肥肉。
现在日子已经好过了许多,吃不了多少东西,互相送来送去的,也就个心意,图个吉利而已。
本来还想去人更多,更热闹的潘家院下面大桥逛一圈,凑个节日气氛,但一想到老头子不让我去凑热闹,也就索性作罢了,等老妈她们几个妇女,约好去了一个堂嫂家打麻将,和小叔李睿吹了会牛后,就提着篮子回了家。
自从小媳妇和我在家里住了半个月后,二楼这边的小套房,就正式成为我的地盘了,我在家里的东西,都已经被老妈收拾了过来,而原来的房间,用老妈的话说,则留给芸姐母女再来的时候住。
昨晚睡得香的原因,除了山上条件实在不行,更多的自然还是因为,房间里有张晓微留下的气息,无所事事的往床上一躺后,就和远在省城,已经去到店子开门营业的小媳妇视频聊了起来。
十多天下来,店子已经算重新进入了正轨,虽然还没有遇上恶鬼害人之类的“大生意”,但靠着卖袁金柱画的护身符和符水,及批发过来的手串挂件摆件这些东西,也还能保持收支平衡,还有些盈余。袁金柱也不再像头几天那样到处乱逛,留在店里的时间越来越多,已经开始让杨小天接触他那些道家的东西,不过就是据说心情好像不大好,几天下来,杨小天东西没学到什么,倒是挨了不少的骂,问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也不愿说。而芸姐的休闲城改行,投资西餐厅的事,也已经从策划阶段,开始来到了实施阶段,好像还挺忙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张晓微帮忙带李诺。
至于罗文信,依然还在那个警方不对外公开的所谓医院养伤,已经从那间阴暗逼仄的房间,转到了前面的病房,他们已经替我去看过一次。
总之,除了我不在之外,一切都还挺好的。年前的所有阴霾,也因为年过完后,完全消失退去,没有再带来什么影响。
张晓微知道我和老头子住到山上的开头阶段,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不能受到太多外界的打扰,所以这些天,主动找我说话的次数非常少,即便我找她的时候都是秒回,也会极力避免和我说那些有的没的,哪怕知道我今天“放假”,此时就躺在家里睡大觉,也坚决不会和我“开车”,被我隔空揩油,每当我想把话题,往那些有的没的方向带的时候,都会被她巧妙的躲过去。当然我也知道,这时候去想那些东西的话,无异于给自己找不痛快,所以也只是觉得,这样敌进我退的有点好玩,调戏几下满足些许恶趣味,也就点到为止了。
聊了大概一个小时后,被芸姐丢在店里的小李诺待不住,开始抽抽了起来要出去玩,于是张晓微趁机挂断了视频,把我丢到一边,不再接受调戏了。
扔开手机,无所事事的想了一会后,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外面有人在喊,再然后,一边的手机响了起来。
醒过来抓起手机一看,竟然是因为潘光海夫妇的事认识的吴大师打过来的。
不用接电话,因为清醒过来瞬间,我就已经听到,他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外面马路上传了进来,赶紧爬起来走出房间,往窗户外面一看,果然就在马路上呢。
和吴大师一同到来的,还有老爸买车时,那家四儿子店的冯老板,和那辆火焰一般的比亚迪唐DM。
“看这样子是一个人在家,被我们吵醒的?”见我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吴大师笑呵呵说。
两人在县城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是做为嘉宾前来将军坟观礼的,已经在那里见过了老爸他们,以及称得上名不见经传,却做为头号嘉宾出席的老头子,完了之后觉得反正也没什么事,就索性往这边跑了一趟,专程来看已经被“软禁”在家的我。
听他们说是从将军坟过来的,始终都有些悬着的心,顿时也完全放了下去。
既然有参加祭祀仪式,并乐呵呵地来到了这里,就说明惨祸没有发生。